“恨是我的,痛是我的,血是我的,我欠的人命债也是我的。”
“我不遮不掩,你要问,我就和你说——”
他挥了挥金箔纸钱,让它在风中尽情燃烧,柔软易碎的灰烬从火焰中飘零,有些向上飞去,或许是应了皇帝的愿,传达给了上苍,有些则向下落去,被粘稠的血ye一沾,就牢牢地钉在了上面。
“我永远不会忘记沉云阁遍地的横尸。”他嘴唇一翘,笑了笑,“我的师父,我的师姐,那些我所要好的同伴们,都死在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手底下。”
“无论是谁,是太子,是皇帝,是天上的仙人,是武功盖世的大侠,是年幼的孩童,是孱弱的老者……”聂秋说道,“只要挡在了我面前,我便杀了。”
此仇此恨,永无消散之日。
对于他来说,生死面前,一切都不重要。
火舌张牙舞爪地舔舐着聂秋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待到要燃尽的时候才松开了手,让它随着卷起的微风飘走,逐渐消失不见。
长达两百零三个字的祭词被这个年轻的祭司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每一步,每个动作,都Jing确无误地按照了祭天大典的流程进行,不远处的老祭司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到:天相师的卜卦果然准确,这个人确实是适合当祭司,更何况他也勤奋刻苦,将祭天大典的流程记的如此牢靠,这大概只有演练了无数遍才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这是多么虔诚啊。
要是虚耗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忍不住发笑。
然而它是听不见的,这个人面牛鼻的恶鬼悬在空中,手中的折扇哗地一声展开,厉鬼尖锐的笑声和铜铃声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它居高临下地瞧着这个临危不惧的年轻人,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是舒展了眉头,用扇子敲了敲掌心,抹掉了将聂秋脖颈勒出血的荆棘。
“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虚耗缓缓说道,“既然你要活,要斩尽面前险阻,那就避不过头顶上的天道。你保住了步家的魂魄,守住了霞雁城,就是触了它的霉头,它要你死,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更何况你早已死过了一次,就更加有违天道了。”
“我是步家所供奉的恶灵,理应镇守步家百年兴盛。”
“我不怕神仙,也不怕什么劳什子的天道,和你相同,挡在我面前的东西,我不管它们是什么来头,都会被我清扫干净。死了就死了,反正我早就死过了,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那样来得更痛快!”它说到此处,忽然畅快地大笑了几声,“天道不灭,我心难消。”
“聂秋,去摧毁天道罢。”
虚耗从空中落下,站在聂秋面前,手中重新合拢的折扇指向朗朗乾坤,“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的清清白白,也不需要故作虔诚——你只用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已经和天道对抗过一次了,就在那个雨夜中。
不,还有更多的时候,他在三壶月带来的烈火焚心中强忍苦楚。
聂秋抿了抿嘴唇,却还是不着急回答虚耗的问题。
若是徐阆知道了,又或者是谢慕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骂上一句“疯子”。
而步尘缘,或许她会说,你理应去,因为你就是步尘容找到的那个逆转天命的法子。
虚耗发觉他迟疑,也不急着讨要这一个答案,说道:“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要是你不答应,我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他们几个都认可了你是步家的一份子。要是你想要答应,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我就在铜铃中。”
它说罢,旋身消失在了空中,地面上血ye汇成的纹路也随之消散。
聂秋顿了顿,解下了胸前的铜镜,跪坐在软垫上,镜子平放在地面,面朝苍天。
鼓声渐起,身着高雅服饰的宫廷舞女们涌了上来,将圆台严严实实地围在了中央,有手持瓜果的,有手持粟米的,甩袖扬裙,边唱边跳,祈祷来年丰收。
这后面需要他的地方就不多了,顶多也就只有收尾的时候需要他出面。
聂秋垂下头,一颗一颗地拨动着手中的檀木珠子,嘴唇微动,假装应和着她们所唱的词,心绪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忆总是在不经意间上涌。
撕裂的伤口止住了血,结了疤,但那层壳褪下后,还是会留下点印子,就算是生在后背这样的地方,虽然自己平日里看不见,却不代表它不存在。
特别是当回忆翻涌的时候,每每回想起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脊背上那道狭长的刀伤就会隐隐作痛,好像是刚刚才留下的伤口,又好像是被人重新用刀刃沿着伤口挑开了。
聂秋拨着珠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了片刻。
从肩膀到腰际那一线的肌rou隐隐作痛,刀口的铁锈味混着鲜血的气息袭来。
他这几年来不常回忆那时候。
最多,也就只有在霞雁城的第一天夜里梦见了刚到沉云阁时发生的事情。
聂秋是不怕回忆往事的,他早就能够坦然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