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殿苏贵妃出殡那天,皇帝在寝宫里叹了很久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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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曾经荣宠一时,后来因为生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被皇帝迁到长春殿,多年不曾有过照拂。现下人没了,皇帝倒想起她从前的好来,旧情翻涌,未免伤感。他问我:“长春殿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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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他自个儿咽了后半截。第二天皇后下了道懿旨,册封长春殿苏贵妃的女儿为许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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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和皇后向来不大对付的,好赖人死了,皇后扬眉吐气,不介意顺着皇帝那点怜悯给苏贵妃的遗女施恩。内廷司的人带来一批宫女和小黄门,请我挑几个送去伺候那位新封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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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粗扫视一遍,见其中有个小黄门身量修长,眉眼清俊,该是伺候贵人的,不知为何发落到长春殿。内廷司的少监显然也晓得其中门道,凑到我耳边低语:“这小孩儿本是高婕妤看上的人,长得不错,脾气太硬,冲撞了婕妤,这才被调去长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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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贵人,葬送前途,这在宫里司空见惯。我挥了挥手,少监忙不迭地行个礼,屁股一扭一扭地将人领了出去。傍晚皇帝慈悲心又大发,遣我带了不少赏赐,到长春殿看看内廷司的人伺候得周不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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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盛春,长春殿瑟缩在宫城东南角,院里绿树浓荫,偶有几片凋败的梨花飘落,虽偏僻冷清,也不显得局促。内廷司送来的宫女和黄门站在水井边的青石板上,恭敬地低着头,面向他们的新主子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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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贵妃的女儿才十三岁,穿着崭新的公主礼服,两条浅紫色的飘带在腰间摇摆。她长得娇柔秀美,双眼剔透,好奇地打量着来到长春殿的每一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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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陪着的不是nai娘嬷嬷,是晋王贴身的太监怀恩。怀恩含了几分笑问她:“公主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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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怀恩又道:“这几个宫人从今以后都是长春殿的人了,请公主为他们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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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赐名,其实内廷司早备好写有名字的黄纸捧到公主面前,由得公主把每张黄纸发到宫人手里,领了名字的宫人下跪谢恩。发到最后一张黄纸时,公主蹙了蹙眉,娇嫩的脸像微风中摇摆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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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对怀恩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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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忙笑:“内廷司的奴才不会办事,这就传他们换一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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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身拿最后一张黄纸的小黄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留意打量,竟是少监说得罪了高婕妤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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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摇摇头,揽着垂落的发丝,弯腰往没拿到名字的小黄门脸上看。那奴才愈发拘谨,脊背伏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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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道:“母妃常说,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你叫令闻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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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在幼年,声音新鲜而柔软,那小黄门红了脸,叩头谢恩。怀恩松了口气似的,拿了件披风围在公主的肩上,转头对长春殿原先的掌事道:“既然公主亲口赐了名,他便在内室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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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连连称是。我瞅着里头的杂事处理得差不多了,甩甩拂尘,往院内一迈,躬身见礼,将皇帝的赏赐一一奉上。公主年幼,又疏于教导,甚至连谢恩的礼节都做得不甚熟练。
戌时我回到上书房复命,皇帝正阅批着中书呈上来的奏折。我将长春殿里的情形周全描述过一遍,皇帝点点头,放下朱笔,不无感慨地叹道:“怀恩也在?”
我答:“是。”
皇帝道:“朕同晋王还有苏贵妃从小一起...如今想来,是我对不起丹棠。”
皇帝一面说,一面竟红了眼。他又道:“晋王这些年暗里关照丹棠和那个孩子,朕也是知道的——他是在替朕赎罪...”
我将头深深埋下,不敢多置一词。此时谁又能够料到,这一段前缘今后竟会惹得后宫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一
阿宛俯下身去,捡起脚边掉落的珍珠。那珍珠原镶嵌在她的浅口鞋面上,绣线崩断,咕噜噜滚到地面。
令闻进来时便见到阿宛弯着腰,两只葱白的手指夹着珍珠,想把它重新穿进绣线里。他忙上前两步,扶起阿宛,躬身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让奴才来罢。”
阿宛微笑着摆了摆腿,任由令闻把她扶到软榻坐下,再拉起她的一只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阿宛把珍珠交给面前半跪着的令闻,玩笑似的用足底蹭了蹭令闻的膝盖。
她说:“你会的好多,我穿了半天,总是穿不进去。”
令闻道:“公主千金之躯,这样的事当然由奴才来做。”
阿宛哼哼两声,不接话,转头去拽软榻前垂下的宫绦。她问:“今日十九叔会来看我么?”
令闻一面迅速地将珍珠穿回绣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