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药道:“不关师哥的事儿!”
奉秋当即从背后拐了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却已经太迟了。
“果然是他!”陆白珩切齿道,伸手捏了捏后颈。
他们二人从音乐茶座出来后不久,城中就开始戒严了,几乎每个路口都被荷枪实弹的巡警把持住了,到处盘问来往的行人。梅洲君预先备了车,依旧几次险些被拦截在路上。
他也是毫不设防,这才被姓梅的从背后暗算了,好在他体格不差,又受过训练,失去意识的时间不长,半路就转醒了。
这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埋在了煤渣车里。
梅洲君果然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才借着甩脱追兵的档口,把他重回火车站的念头一举扼杀在了水上。
——等等,追兵呢?梅洲君把追兵引开了?
船身猛然摇晃起来,江水以颇为柔韧的力度往每个人身上托了一把,这种感觉和陆地截然不同,隔着薄薄一层木板,像是坐在粘稠的蛋清上。
陆白珩旋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船已经开了。
这一条不起眼的盐船正混迹在船队中,往西北方开去。
船舱前的篷布被风吹开一角,落日红圆,把姿态压得很低,失意的娼ji一般,就这么妖气横生地骑在船舷上。
这是它一天中难得施舍过来的正脸,在它青春正盛的时候没有人敢逼视它,如今红得透了黑,铁棱似的坚硬无匹的黑,只一眼就能冷到人心里去,这种歇斯底里是如此热烈,如此凄凉。
码头和来往的盐工,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蓉城发生的种种,都如水中之盐一般,溶解在落日冷冷的眼波中。
天终于黑下来了。
第59章
天终于黑下来了。
梅家大院亦笼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
饭点已过,平常这个时候,佣人们都已经在院子里偷闲了。这会儿却静得出奇,几面院门都紧闭着,唯有角门开了半扇,大红灯笼照旧在风里颠扑,檐角的Yin影一棱一棱的,如刀戟般冷森森绽出。
管家福平正指挥着几个佣人,站在角门外,往车上一箱一箱抬东西。那都是上好的黄梨木嵌骨衣箱,落了重锁,几个青壮年抬起来依旧颇为吃力。
二姨太素贞披了条鸭蛋青的披肩,一手扶着门框,就立在灯影里,娉婷仪态和寻常无异,只从鬓发边透出灯笼凄迷的红光来,乍看去如同Yin恻恻的绣像观音一般。
管事福平见了她,客客气气道:“二太太!”
“老爷那几箱子皮货呢?”
“正在往车上搬呢。”
“仔细着点儿,别磕着碰着了,这几身皮子娇贵得很,万一路上天气转寒,还要用上呢,”素贞低声道,“老爷这次是临时接的电话,要回晋北祭祖,行程仓促,随行的队伍不宜张扬,你挑几个最伶俐的,其余人就在这儿守着宅子,不要出去声张。”
福平道:“二太太放心,都是老爷身边的体己人,嘴上有把锁,绝不会生出二心。”
他这话里似乎有些别的意思,素贞多看了他一眼,温声道:“难怪老爷格外看重你,你们兄弟几个里,你办事确实最牢靠。”
福平道:“不敢当,这都是做下人的本分。”
二姨太微微一笑,把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团团掐了一圈,这才顶着夜风,转头往院中看去。经过这一整日的春雨滋润,井沿的青苔发疯了一般往外冒,这种绿在夜里油腻腻地泛着光,几丈开方的的青石板上乍看起来,仿佛一池子漂满了绿萍的死水。
这么一来,就连人体拖行在地上的声音都是哑的,半点没有垂死挣扎时的爽快。
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就这么拖着一口麻袋,往井沿上一丢,袋口没扎牢,涌出来一盆纷乱如蛇蝎的黑发,不知道掺合了多少泥水,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她们脚步一停,那口麻袋就仿佛获得了什么凭恃,拿全身皮肤一寸寸往麻袋口蹭过去,依稀能看见那手脚膝盖拼了命地抠在地上,活生生挣出一副似人非人的轮廓来,仿佛一只在泥浆里褪蛹的蚕。
一线血淋淋的光照从袋口钻进去了。
那人形如同被泼了热油一般,几乎在地面上整个儿弓了起来,奋力往上一弹。
“唔......唔唔!唔唔唔!”
仆妇飞快环视一圈,捡了支木棍,把那头乱发飞快往里一拨,抓住麻绳两端,把袋口紧紧一杀!
嗤!
麻袋里仅有的空气连同最后一线生机一道,被rou眼可见地榨了个干净。
二姨太于心不忍,转过头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井水平时都在泡茶的,顶顶干净新鲜,怎么不去湖里?”
福平道:“湖是太太留下来的,老爷怕坏了风水。”
素贞又叹了口气,抬手招了个仆妇过来,叮嘱道:“把大少爷那些个橙子捞出来,别糟蹋了,金贵得很呢。大少爷人呢?回来了没有?”
“一整天不见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