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的寂静。
商岭眼神转深,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
六姨太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对方的目光是从高处刮下来的,仿佛悬在脑门顶上的一枚凸透镜,把她脸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照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领口够高,恐怕连她脖颈上那一颗颗蹦出来的鸡皮疙瘩都会无处遁形,即便如此,她背后的包芯纱也被冷汗浸透了,紧紧绷在肌肤上。
她悄悄把重心颠到鞋尖上,一手叉腰,小心地绕了一绕脖颈,仿佛一捧探出瓦罐的蛇蝎,这是她跳舞前下意识的放松动作,那股难以抑制的颤栗感这才得以融化进肢体中,不至于显露人前。
不能露怯,不能露怯......
这长官年纪轻轻的,倒比捉jian的阔太太还来得威风哩。
她一面不着边际地想着,一面拿眼风绕着对方身周扑扇,就像无数次估摸舞伴的身家一般。但她的打量很快就被对方的手指捏住了。
那是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扶在枪套上,一下一下叩击着,若有所思,意有所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六姨太一颗心都快被这声音逐出喉咙口了,两只眼睛岔成两股,直想绕到梅洲君身上去压压惊,问他拿个主意,就在她气息渐粗的那一瞬间,只听......
——砰!
一声枪响切入了对方的审视之中,六姨太骇了一跳,失声惊叫起来。
但她旋即意识到,这枪声是从远处传来的!
“他在这里,组......”有个声音大呼道,话音未落,就被子弹截断在喉管中,化作了一串哗哗作响的血痰。
另一组警察和杀手交上火了。
商岭霍然抬头,一把拔出枪,喝道:“追!”
这一伙警察毫不迟疑,紧随着他,冲出了门外。
六姨太脊背一松,终于从紧巴巴的蛇皮里蜕出了一条生路,后退一步,差点没瘫软在地上。但这险之又险的一步,被她细细的鞋后跟抵定在了地上。
梅洲君朝她摇了摇头。
她心里猛然打了个突,女人的第六感如细蛇般窜到天灵盖上,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珠链包,往梅洲君身上一掷:“窝囊废!这时候你就瘟了,回头让老头子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梅洲君苦笑道:“早跟你说了,这么下去要遭殃,是该收敛着点儿。要我说,今个儿就不该出门。”
“不就是几个警察,我都不怕,你倒好,活脱脱是只鹌鹑,老底抖搂了个Jing光,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
梅洲君被她连推带搡地,半边人撞到了墙上,忍了一顿粉拳乱捶:“行啦,差不多得了,你不是要看音乐会么,消消气,把衣裳换了。”
六姨太紧紧咬着两片嘴唇,道:“还看什么音乐会?你管我去死,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大发脾气,一把拉开门,就往走廊里冲去。只是在踏出房门的一瞬间,那股寒意陡然在后脑上炸开了,只见商岭一手持枪,侧身贴在墙壁上,正无声地倾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他根本没有走!
四目相对,譬如一次无形的交锋,六姨太眼中含泪,尖声骂道:“怎么,你也想钻姑nainai被窝么!”
商岭被她骂得一愣,这才收了枪,毫不迟疑朝走廊尽头奔去。
好一个回马枪!
六姨太心里后怕得要命,却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心道要不是被各房太太捉了多年的jian,这回保不准还真得当在这儿了。那股又怕又sao的劲儿钻进了她的尾巴骨里,仿佛一窝解冻的春蛇,支撑着她以空前高亢的热情,在这戏台上又唱又闹,就连十片鲜红的指甲盖儿都和蛇眼一般,水汪汪地在腰侧扭转。
梅洲君一手插着裤袋,探出半边胭脂狼藉的脸来,道:“姑nainai,别闹了!”
六姨太啐了他一口,道:“你给我叫车去!”
梅洲君苦笑一声,取了大衣,抖在二人发顶上,稳稳地出了茶座的门,冒雨往外走。
也是两人运气不差,只等了片刻,远处就来了一部雪佛兰出租车。
六姨太急忙伸手去招,整个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钻进车里去,却听梅洲君借着大衣的遮掩,轻声道:“家里应当乱成一团了,我联络好了人,蓉城留不得了,今晚就举家启程回晋北,你早做打算。”
六姨太道:“我当然有打算......哎,你做什么去?”
梅洲君把大衣丢给她,道:“你先回去。”
六姨太嘴唇圆张,猛然看他一眼:“你疯了?”
那出租车恰好停在她身边,司机下车替她拉开了车门。六姨太跺了一跺脚,甩了发上的雨水,心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往车里一猫身,忍不住降下半边车窗,叫道:“我可不等你!”
梅洲君朝她摆一摆手,以口型道:“多谢你的音乐票!”
他就这么冒着雨,大步往茶座走了回去。
那几个侍者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