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今个儿流年不利,刚把香腮挨过去,就挨了斥:“别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六姨太委屈道:“当初您也不是这么说的,可见到了碗里的火腿啊,您就不觉着香了。”
梅老爷脸色青红交加,暗自狼狈,又转头往梅洲君那儿一瞪,道:“你那相机不是丢了么?什么时候又弄来一台?”
梅洲君恍然,这才把抛在脑后的连暮声给拖了出来,道:“不说我还忘了,爸,你最近跟实业部走得近?连家这种眼高于顶的人家,倒也会上赶着献殷勤。”
不说倒还罢了,此话一出,梅老爷“砰”的一声,就把碗拍在桌上了,一口粗重的浊气喷出来,把那几撇杏黄色的细须冲得往上一窜,可见是发了天大的脾气。
“什么献殷勤?他姓连的是看中了我们祖上的盐田,要来二一添作五啦!什么《新盐法》,不支持就要来封盐号了,这可不就是剥我的皮,抽我的筋,让我滴着心头血不得不应,他nainai的,就差枪杆子架我头上了,你倒好,还要把狼崽子往家里带,被灌了哪门子的迷魂药?”
梅洲君心道,难怪无事献殷勤,这姓连的,十句里倒有九句是鬼话!
梅老爷体胖气短,一顿破口大骂,脸孔立马就涨红了,素贞连忙放下汤匙,扶着他后背替他顺气,轻声慢语道:“老爷,大少爷也是赤子心性,他才多大?再说他从前志趣也不在这上头,搞不清楚官商间这些弯弯绕绕,你慢慢教他就是了,哪有动不动就朝他急赤白脸的道理?”
梅浔之这把火气却已经烧到了天灵盖上,迟迟没降下来,叫道:“慢慢教他?我还有多少工夫跟这不成器的来耗!年纪?他跟连家的一个年纪,就被人勾着往套里钻!”
素贞也没辙了,叹了口气,转头朝梅洲君道:“大少爷,旁的暂且不论,可有一句老爷说得在理,家里头的事,你也得悄悄留心着点儿,尤其是老爷的冤家对头,要是结交起来,既会落了老爷的面子,又惹外人笑话,咱们家大业大的,不能不防。是不是这个理?”
六姨太拍手笑道:“是得听着点儿,瞧这一番话,温声软语的,说得比我从前唱的曲儿还好听哩!”
梅洲君耳里十七八只苍蝇嗡嗡直叫,却见他老子的脸孔已经涨成了酱红色,又一言不发,只有喉结跟扯帆一般哗啦啦直抖索,心里立刻知道不妙。
果然,刚把头一歪,一只茶盅就擦着他的颧骨,“啪”的一声,在墙上炸了个四面开花。
梅洲君叹一口气,倚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欠伸,又一手止住了佣人的动作:“别急着收拾,这才是下了几点儿小雨,老爷还要刮一刮风呢。”
他所料不差,他才刚一仰头,老爷的眼风就来了,连碗带勺,噌噌两声,在桌上掷了个双喜临门!
“你看看,”梅洲君摊手道,“还有的忙呢。”
梅浔之怒道:“你还敢躲?”
六姨太叫道:“老爷,人家的燕窝粥还没喝完呢,你慢点砸——哎呀!”
第9章
薄胎小碗里还有些残羹,梅老爷脾气上来了,扬手就朝长子的脸面掷了过去。热气还没冲到面上,梅洲君已经眼疾手快地跳开去,往墙边一闪。
那一只灌注了十成怒气的粥碗,扑了个空,本来也就是个撞在门上四分五裂的下场,谁知道大门恰恰被推开了,迎面来了个中年妇人。
是四姨太阮秋琴。
她面目颇美,可惜梳了个老式的元宝髻,愁色又太深,平白添了些蜡黄憔悴。刚露出半张脸容,额头上就挨了这么一记,紧接着汤汤水水洒了满脸满襟,不由得尖叫一声。
她胆小,哪遇到过这种阵仗,魂飞魄散间,脸色青白得吓人,差点就歪倒在地上。
跟在她身后的二小姐芳甸忙追上来,拿手帕子把她额头的伤处捂住了。
“爸爸,大清早也不能发这么大脾气呀,”芳甸急道,又看了一眼梅洲君,道,“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梅洲君凑过来帮着看了一眼手帕底下的伤处,好在只是米粒大小的一道口子,血已经止住了。
“实在对不住,”梅洲君替她们娘儿俩拉了椅子,道,“老爷子教训我呢,倒是让你们挡了灾,这一桌子汤汤水水的,福明,把东西撤了,重新上两盅燕窝羹。福安,拿热水绞块干净的帕子,再取些白药过来。”
六姨太叫道:“还差我一盅呢。”
梅洲君看了一看老爷:“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
四姨太哆嗦了半天,等佣人拿着热毛巾,替她把脸上残粥抹了,两枚翻到半空的眼乌珠这才往下一抹,泫然欲泣地盯着老爷。
她不善打扮,又性子木讷,是吃腻味了的清粥小菜,最不得老爷喜欢,因而梅浔之连个正眼也不给,只有素贞劝慰了几句。
梅洲君拍了拍二妹芳甸单薄的肩膀,看见她雪白伶仃的一点尖下巴,和两片云母螺钿那样薄薄的嘴唇,心里还是照拂这个妹妹的。
芳甸眼圈发红,胸口剧烈起伏,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