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舒衡还是低估了皇后的本事。
不知傅玦从哪听得了皇后给他送药的事,随后拦下了所有东宫外的人送进来的东西。可卫舒衡敏锐的蛇类嗅觉还是能闻到——熏香里不对的药味、衣物上不对的药味、晨起的燕窝里不对的药味……
还好他不是人类。
他也乐于配合,每天装出一副恹恹的样子来。太医把脉也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推测是孕期的合理反应。卫舒衡远远便听见傅玦在书房大发脾气,可是端着补药进来时,又是平日里那副样子——待卫舒衡如珠似宝,喂着他喝药,温厚的掌心附在卫舒衡高隆的孕肚上,不知是在让谁安心。
卫舒衡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望着傅玦与重华帝君如出一致的眉眼,心中暗暗叹息,凑近吻了吻傅玦薄薄的唇瓣:“别担心。”
傅玦拥着他,沉声叹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卫舒衡决心端午前一天离开。一来,他最讨厌人间的端午节,全世界都是雄黄味儿。二来,他最近胎动频繁,肚子里的两个小崽子,怕是要提前出生了。
夜深时,他施了点术法,让傅玦沉沉睡去。又捏了个傀儡出来,寄托进去神识。自己则显出了本身,就藏在床底。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偷偷逃离。
第二日天刚破晓,傅玦便醒了过来。他同往常一样,先附身吻了吻身旁的卫舒衡,却惊觉不对。卫舒衡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傅玦颤抖着向被子中一探,卫舒衡的亵衣全叫汗塌了,肚腹发烫发硬,双腿间也微微濡shi——
疼。
卫舒衡眸光昏沈、聚不上焦。他已不知自己疼了多久,连呻yin都有气无力。高挺的肚腹此刻沉沉地压在他的髋骨上,胞宫中的胎儿简直翻江倒海,每一次宫缩,都让他以为自己的肚腹要破了。
“呃、呃嗯……好痛、啊啊……”
卫舒衡痛苦地抓住床幔,汗水早已打shi他的鬓发,有些甚至落进眼睛里,激得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痛得下半身都快失去知觉,只能无助地曲起颈子呼痛。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说“宫口迟迟不开”,有一只冒着热气的碗递到他唇边,那只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卫舒衡不得不撩开沉倦的眼皮去看他——
傅玦。
向来沉稳的皇太子此刻怕得药都端不稳,他双目发红,勉力稳住手腕,把太医刚煎好的药递到卫舒衡唇边。卫舒衡虚弱地张口,又是一阵宫缩。他再难隐忍,几乎是凄厉地恸号:“啊啊啊啊、好痛——”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中滑落,腹中胎儿像是急着出生,几乎要折断他的腰肢。卫舒衡喝不进去药,只得傅玦一口一口地渡给他。那催产的药见效很快,宫缩密集地疼痛起来。
“呃啊啊啊啊啊啊、好痛——我、呃、呜,我不生了……好痛、好痛啊啊!!”
卫舒衡如同一尾濒死的鱼儿一般,无力地挺动腰肢,又重重落下。他疼得几乎翻起白眼,粗重地呼吸依然喘不上气。沉重的肚腹已经下沉成了梨形,他甚至感觉到宫口被什么东西撑开,子宫被搅动得快要炸裂。
“呃……好疼、傅玦、傅玦……”
他无意识地痛呼,傅玦捉住他的手,几近恳求:“衡儿、衡儿,不要睡,衡儿……”
接生的婆子满头是汗,扒着卫舒衡无力的腿根,高声道:“娘娘,用力呀!开了、开——”
婆子猛地噤声,傅玦心里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到那婆子面色发白、下唇微颤。
傅玦颤声道:“怎么了?”
婆子动动唇,“脚……”
傅玦猛地掀开婆子,只见卫舒衡腿间那朵rou花,向外不断渗着掺杂血丝的淡黄色胎水。猩红的rou道里,子宫因生产已降得极低。总算打开的宫口里,挤出的却不是胎儿的发顶,而是半只蜷缩的小脚。
傅玦腿一软,无力地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他额上青筋绷起、满目红血丝,犹如从地府中爬出来的阎王罗刹:“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那接生婆子吓慌了神,只会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太医院的老院首汗水塌shi了后襟,磕绊道:“寻、寻常妇人若是产了倒胎,经验老到的接生婆能将胎儿逆推回胞宫,推正胎位。可太子妃腹中是双胎……或有另一铤而走险的方法。”
“说!”傅玦眼前阵阵发黑,只敢捉着袖口,轻柔地拭去卫舒衡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剖……剖腹取子!”
老院首话音未落,便当头挨了一脚,足足飞出去两三米,落地时猛地吐出口血来。傅玦怒不可遏,情绪濒临崩溃时,被一只颤抖的手无力地攀住腕子:“殿下……”
卫舒衡所造的傀儡,此刻气力已尽,只靠卫舒衡的一缕神识吊着。他面如金纸,只剩肚腹高得吓人。汗与泪并混着沾shi他的颊侧,卫舒衡无力地开口,随着他最后一颗泪,滚烫地烙在傅玦心间:
“傅玦,我疼……”
宫中大丧。
太子妃难产,一尸三命,太子一夜之间竟白了双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