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苏钰已然失控,他发疯一般冲了进去,学医者本该远鬼神,他却第一次乞求着戏文里的场景能成真,哪怕一次也好,就一次……
颜子觉刚要跟入,霎时身后黑雾大作,从中走出一人来,乌发及腰,窈窕美丽,正是普家三小姐。只见她双眼无神,口虽未张,却发出声音,唤颜子觉作——父亲。
一眼颜子觉便看出,依附于三小姐尸体上的东西,便是瘟。它由颜子觉的鲜血和咒法而生,他对它而言,确实是父亲。
若非它无法伤害同出一源的颜子觉,抑或是忌惮乌金葫芦,岂会在颜子觉面前如此顺服,吸取了众多贪念之后,它亦变得贪婪,自然不想受制于人。它在寻找颜子觉的破绽,能脱离他掌控的法子。
“别叫我。”见颜子觉动了杀意,它立刻乖觉的消失。
苏钰以极快的速度搜索着,地板上血ye的粘稠感极为不好,他甚至看到了相熟姑娘的尸体,被刀斧劈砍的致命伤,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做下这样恶行的人,曾在同一个小镇生活数年,各司其职过着最为普通生活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人。
一场疫病,不止将人的生命夺取,还将人心也毁得干净。
身处于恶梦般的现实当中,苏钰早已分不清楚是睡是醒,这些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如果上天还存有一分仁慈的话,哪怕一丝一毫也行,稍微分一点给她们吧……加诸在她们身上的从不是什么好东西,如同货物一般被对待,买卖,没有姓氏,甚至死后连牌位都无法设立,姑娘们自身并未做错什么,却遭命运的践踏摆弄。
苏钰推开被器物砍凿而半落的门扉,从庭园走向内院,楠雨曾说她有一个最亲的姐姐为情吊死在屋内,从此之后那个屋子便有了闹鬼的传言,请来了道士作法后便成了杂物间,但众人仍对那屋子敬而远之,说是怨气太重。
或许真的如此吧,年少时做错事,她总会往姐姐的房里躲,对别人来说是可怕的鬼屋,于楠雨而言却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那么她极有可能藏匿在此处……
房门虚掩,轻易的推开后,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不久前居民们众志成城破开了青楼大门,抢到仙丹妙药一哄而散,剩下的人并未抢到肢解后完整的好rou,便打主意到了内脏上,苏钰听见了粘稠的声音,濡shi柔软的东西从腹部被抽出来,他们面露喜色用铁锹,锄头,任何能斩断它的器物,进行快速分配,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抢走。
头骨是人体最为坚硬的地方,想要劈开十分不易,眼睛已被挖走,只剩两个血洞,里面的脑却是好东西,所以几个粗壮的男人手持利斧,抡起胳膊,狠狠劈下。
每个人都专心的劳作着,得了内脏的人急着回家煮食治病,一回头就看到了门口的苏钰。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苏大夫和颜道长不同,这位万花谷的年轻大夫,既有原则又心地善良,他不会断了镇上大夫的生计,只医治大病,抑或贫苦到无法瞧病的,便亲自上山采药,不收钱财。
苏钰身上有暖暖的光,每每瞥见时,心情也会变好,望着他就不自觉的会露出笑意,当那双总是满含笑意的清澈眼眸中,映照出众人鲜血淋漓的丑态,只剩不可置信与厌恶时,骤然唤回了众人疯狂之下的理智,得到仙丹妙药的亢奋,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
苏钰的到来,让他们终于意识到,一直坚信的灵药,是人的血rou。
“苏大夫……”一步步走来的苏钰,在他们眼中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别看我,别看……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只是想活着!”大声的呼喊,仿佛这么做就能变得正当,更多底气不足的人慌张的跑走,只需有人率先逃离,那么剩下的人在苏钰开口苛责前,也会快速逃走。
房间里仅剩苏钰,血浸透了铺设的地毯,甚至连木头都变成了红色,苏钰四处搜索,当他发现连残肢都找不到,只有四分五裂的脏器和被刀斧劈砍至不成形状的头颅时,支撑住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被抽干。
苏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原本柔软细腻的肌肤,已变得坑洼,被血污凝固的容颜早已不复当初面貌。
第一次,苏钰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人之恶,还未来得及伤心,眼泪已夺眶而出。
因为楠雨,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女子光洁的肌肤,妙曼的身姿,当时涨红了脸面,不知所措,被调戏得干着急,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楠雨……”直到唤出了名讳,苏钰才发觉他的声音满是颤抖,在寂静的屋中,空洞地回响。
大门破开时,留下的那位姑娘将其他人推走,她说自己口才一向很好,由她来拖延冲进来的人,但她一直未归,结局如何,众人心知肚明,所以藏身的姑娘们紧张得连汗水都不敢滑落。
没有了人性的人,已成了杀红眼的魔,明明知道将楠雨交出去便可平安无事,却没有一人这么做,但找到这里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楠雨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刻,也许是她从昆仑女弟子腰间抢过长剑,跃出去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