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下马,从口袋里掏出印有圣西女高徽章的名片:“我是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奉校长冈萨雷斯先生之命前来拜见警备队长阿克曼先生。这位是陪同我来的校工。”
见巡警上下打量跟在身后的颜幼卿,安裕容又道:“您知道的,因为旧城闹兵变,校长怕不安全,特地叫我多带一个人。”
那巡警确认了两人身份,挥手放行。
安裕容吃惊于行事之顺利。就眼前所及,一切井然有序,与平素毫无二致,竟似丝毫未曾受到兵变影响。可惜两人行至皇后大街联合警备队驻地外,再次被拦住。安裕容费尽口舌,也未能说服卫兵放行。一番交锋后,惊动卫兵首领,却依然未能如愿。
安裕容据理力争:“维护租界民众安全,乃警备队首要职责。圣西女高尚有许多学生及外籍教员未离校,校址距离旧城不过数条街道,随时可能被乱兵波及。平日每隔两个小时,就有巡警自校门前巡视。为什么今天突生变故,情势危急,却不见巡警踪影?如此渎职,我代表校长冈萨雷斯先生,必将向共治委员会控告你们!”
那卫兵首领不以为然:“先生,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并非我们不采取行动,而是要等待上边的统一命令。租界民众的安全,当然在我们的考虑之内。只要你们待在室内,关好门窗,安全是一定有保障的。这一点,我相信你们校长先生早已知晓。”
颜幼卿基本听不懂二人争执的具体内容,却能看出情势。悄悄向安裕容使个眼色,两人暂且退到一边。
“峻轩兄,这样不成。你给张名片给我,我潜进去找到阿克曼,让他自己叫你进去。”
安裕容四面看看,时有巡逻的卫兵经过。道:“太危险了。这里是警备队驻地,一旦被人发现,你根本无法脱身。不如我在门口闹大些,看能不能将阿克曼引出来。”
颜幼卿摇头:“无妨。这些卫兵看起来吓人,主要仗着武器Jing良,其实防守不算严密。连当初交通总长带去奚邑城的京师陆军特别警卫队都守得比这严。”
安裕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他心里明白,自己冲动之下拉着对方同行,何尝不是潜意识里将对方的功夫当作了倚仗。将名片放进颜幼卿口袋:“你多加小心。万一暴露,直接劫持人质,先出来再说。这些到远东租界来发财的士兵,多数出身贵族。只要你手里有人质,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嗯。”颜幼卿点头,“我明白的,洋人质金贵。”
安裕容哭笑不得:“我再过去跟他们纠缠一阵,你见机行事。”说罢,再次向前,追上那卫兵首领。
颜幼卿牵着两匹马跟上去,作势拦住表情烦躁的卫兵首领,不叫他离开。那首领立刻召来附近几个卫兵,端着枪驱赶他。
那边安裕容神情激动,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这边颜幼卿护主心切,被赶得后退几步,待卫兵们稍有松懈,又凑上前去。几个卫兵无法,一口气将他连同两匹马轰出一大段。颜幼卿佯装死心,颓然转身,寻树桩子拴马。趁着几个士兵背身往回走的间隙,快如闪电般越过围栏,自侧面潜入了警备队驻地。
租界联合警备队与共治委员会是相邻而立的两栋洋楼,只是警备队一侧另有一块空地,作为练兵场。租界房屋密集,即便练兵场,面积也不算大。托盎格鲁人酷爱园艺之福,周围还有一圈树木与花坛,可供遮掩。练兵场上此时空荡荡一片,并没有人。颜幼卿顺着花坛溜到警备队所在洋楼角上,头顶恰好有一扇狭窄的角窗。快速扒上去瞅瞅,透明的窗玻璃将内里情形清楚地暴露在眼前。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侍,正背对窗户在案台前烧水冲茶。看样子此处正是茶水间的位置。
颜幼卿试着推了推窗,从里边锁上了。想一想,捡起一小丛断枝,飞快地在窗玻璃上拍几下,随即缩回墙脚。很快有人推开窗扇,女人自言自语两句洋文,顺手又要将窗户带上。颜幼卿弹开手里的断枝,使其恰从窗前掠过,仿佛被风意外吹起。趁着女人视线移动,估准位置,把一小块薄薄的石片卡在窗缝里。
洋楼正门方向传来持续不断的争吵声。颜幼卿不由得想要发笑。尽管听不太懂,也能猜出峻轩兄是如何胡搅蛮缠,叫那卫兵首领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再往里窥看时,女侍正端着托盘离开。窗户果然并未关严,只随手虚掩,被那片不起眼的石块别出一道细缝。颜幼卿推开窗扇,攀着窗沿跳上去,侧身钻入室内。
洋楼窗户式样无不细窄修长,盎格鲁风格尤其典型。若非颜幼卿瘦小轻灵,换个其他人,除非有缩骨绝技,只怕都没法自一扇窗悄然潜入。
颜幼卿在茶水间门口略停一停,侧耳细听,紧接着毫不迟疑往一个方向追去。数息之间,便看见了端着托盘的女侍背影。木质楼梯铺了地毯,女侍走动时尚有轻微脚步声,而缀在她身后几米开外的颜幼卿,则一丝声响也无。偶尔有人经过,颜幼卿总能提前察觉避开,如此顺利跟上了最高一层。
女侍托盘中有数个杯盏,颜幼卿闻出香味,应是苦涩如同汤药一般的高馡。只见她径直走到尽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