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卿轻轻抬手,揉了揉耳朵。
相当散漫的动作,被他做得矜贵斯然,与这简陋村庄格格不入。
“什么神佛命数啊,我不信这个,我只信……”
裴虞之眼神霎时幽暗。
他唇角噙笑,“成王败寇,你,便是败者。”
……
小皇帝来时短促不过一夜,便离开了。
留给这小村庄的,只有他诡谲与难测的谋算。
还有农户夫妇的恐惧与厌恶。
他明明笑着,殷红诱人的唇瓣微微敞开,在外人的眼里宛如花瓣般艳丽绽放,但在那农户夫妇面前,却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色,颇有些‘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雠血’的架势。
…深不可测。
今日的风很大,踏上城楼,吹得那墨色的绸缎袍角,猎猎作响。
黑发青年就那样站在Jing致美观的高墙之上,往下瞭望,墨发飘扬,身姿摇摇欲坠。
背后是白衣青年,清冷的脸庞,弥漫着复杂心绪,“什么时候?”
“嗯?”
黑发青年轻轻哼了声,眼神依然俯视着那城楼外的巍峨大军,与那领头的青衣男子,那人正在一个红衣青年的帮助下,卸下战袍,整理衣装,见他的眼神,又是朝他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
常卿报以浅笑。
这样温和贵气的黑袍帝王,仿佛不是人间物,可是也只有一个人知道,藏于袍子之下的,脚踝满是伤痕,而那颗心,冷得像是这城楼之上,吹来的风。
裴虞之摇了摇头,把其余想法甩出脑内,声线又冷了几分,“常喜,福喜?”
棋盘之上的一步步,他究竟谋划了多少?
“这个啊,也就是几年前出征的时候吧。”
他不咸不淡讲述着,又转头,眉眼松散道,“很锋利的一把刀,对吧?”
…毕竟这也是杀死原主的一把刀呢。
——
原本的给战士们接风洗尘的宫宴,最终在纷纷扰扰之后,如期举行,只是又多了条……大赦天下。
也就是说,夺权的丞相不必处死,跟着他的那些人亦然。
为此,御书房内,常喜百般劝阻,“丞相此人,不得权柄不会罢休,陛下您留着他,无疑是留下隐患!”
“朕知道,”常卿倚着书案,颇为倦怠地抬了下眼皮子,“但他,不能死。”
哪怕知道不能问,但常喜还是禁不住,“……为何?”
自古帝王心凉薄无情,为保权势,弑父弑手足比比皆是,为何……一个毫无瓜葛的丞相就不可以?
而那黑袍帝王只是道,“不必多说。”
短短一句话便挡住了他的满腔疑惑。
常喜只得按捺下劝诫。
...陛下定然是别有打算。
常卿又宛如挚友般闲聊几句,“你和那崔家将军相处得倒是可以。”
常喜轻轻低下头,掩下眸内情绪,“他很重情义。”
除却这些,倒也没什么了。
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常卿支起竹简,搁于下巴之处,眯了眯眼睛,似清醒又似陷入梦境,“我瞧他马背上有个红衣身影,他带回了一个女子?”
常喜嗯了声,“听他说,那是他少年时就爱到骨子里的娇娇,但因为某些事无法在一处……如今在回京都路途遇到了,也是缘分至此,如愿以偿了。”
“这样啊……”
书案之上,黑袍帝王已然抵抗不住睡意,脑袋将落不落,随意挥手道,“退下吧。”
常喜抬眼,“是。”
但到底还是没退,他犹豫片刻,道,“陛下,您处理奏章,需得注意身体,也别太辛苦了。”
黑袍帝王已经闭上了眼,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只又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
半个时辰后,那盆栽之后的人走了出来。
他显然藏匿了良久。
走路时,腿脚略微僵硬。
清冷眼神一转。
书案边,黑袍帝王趴着,浓密的睫毛娴静,睡得香甜。
他轻手轻脚,立于身侧,然后又俯下,高大身子来。
是打量,密密麻麻的幽暗眸光。
小皇帝睡着时的脸庞,很乖。
温和易欺的Jing致容貌,又惊艳绝lun的漂亮,睁开眼睛时,淡淡望着人,仿佛眼里就只有你的温软。
他就是被这样骗了,负了。
动了动手指,衣袖里的冰冷触手可即。
尖锐的。
他想这样结束偏离的荒诞故事,可……
他总是想起小皇帝的笑,想起他鲜活的,迷离的,清明的……说,“爱卿不能死,也不会死的。”
那样信誓旦旦。
那样狠心。
那样……
惑人心魄。
游离温柔与疏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