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没到半月,汲江就安排人去钦天监等日子了。
这天他还搁在太医院面前装模作样,命令一出,李春甫便竖起耳朵,觉察其中不对劲。
“关起门来,陛下有何不能直说的?”难得李公公生气了,太医前脚走,他就遣散旁人追问皇帝,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一耽误多少时光空耗,即便不行礼,岳庆伯请安时留下……唉!陛下真叫人有苦难言啊!”
汲江常常感觉李春甫拿过卿家好处,如今这猜测更盛,但不方便表露,叉腰骂了卿辰,多少有点夸张:“别跟朕提那家伙!整天没个好样子,哪里有资格诞龙子啊!”
上回跟凤髓那般行事,龙子是绝无可能了,但身体如同被打开个小口,整日饥饱自知。天气渐暖,夜间愈寒,偌大龙床独坐,帝王哪有不思yIn欲的道理,苦熬到今,甚至心底偶尔还能想到伏婴的提议……
他要再信礼部一回。转身便得钦天监报,明日即为良辰佳时,或可贮月,让礼部与宫内惊得手忙脚乱,给他看遍热闹。
前面卿辰进宫请安时,特地献上一盒玩意儿,以示体贴。可汲江假作不懂这暗示,叫人退下,盒子打开一看忿恨就记心里了,等五个茶罐再送来时,起手头一个跳过凤髓那只。
李春甫在身边笑问:“陛下不要‘卿家小辰儿’了?”
看,就说这是辅国公的人吧?汲江撇撇嘴,更坚定要冷落凤髓君。
“你懂什么!”叫来卿辰,不过是消磨欲望罢了,贮月为的是龙子,偏废不得啊,“自登基来,朕便以后宫均沾雨露扬了美名。这些茗君为到这儿花了多少力气,朕怎能不一一怜惜呢?”
李春甫唯唯诺诺,可那笑容都没收住呢!汲江狠心摸在一罐上,看下面名字,胸口一颤,脸都热了,匆匆抽回手来。
这茶名,过去还好,如今看来怎么如此……李公公伸头去看,汲江挡住,左右一想,还是把那罐拿过来了。
南江北岸峻岭顶峰,有茶色味深重,去油解腻,名曰,“含膏”——正是他手里这一罐。
刚看定,还没说好与不好,耳边就有人憋着笑,不便张扬。
“又笑什么!”汲江抬眼皱眉,凛凛威风。
“这名字好,”李春甫作揖,遮着笑面,“听来就不一般,所以先恭喜陛下。”
这是想到了什么龌龊东西!皇帝努努嘴,负责端茶盘的小内侍还在,都不懂得回避。
“朕看是你想耽搁好事吧?”指指门外,他提醒道,“让庄侍郎别忘了答应朕的!”
礼部一封书函,由茗君奉上桌面。这位含膏君按时到了,进殿一直低着头,轮廓不过普通青年,无甚特别之处。
“臣,常林郡王长子张显弈,蒙恩侥幸,一窥天颜。”男子声音柔软和缓,有些沉稳,又有些懵懂气,未抬眼,就要“窥天颜”了。
常林郡远在边地,郡王封的是开国功高的异姓武将,几代后都不赴任了,在京中长住,吃祖上荫庇的粮饷,给朝中做点小事。这类郡王家中,偶尔有一两位读书习武出了头,也都无人计较门第,大概只有说媒时,才会将这常林郡王拿出来讲述吧。
汲江记不清常林王是满朝文武哪个“张”了,更没见过这一个青年,没给声“免礼”,先看礼部函。
二十有五,为茗君中最年长者,正妻陶氏三年前亡故,至今未见续娶,家有三位嫡子,四位庶……帝王抬眼,只见一个光净前额,高冠束发,肤色白皙,身形看着似乎比他还窄些,全然不如书函中所说的身家背景——才二十五岁家中妻妾就有七个男孩,礼部是为这个选的人吗!
再往下看,果然有一句:“太医定其多子之质,或可为帝王分忧。”
这……汲江找不出话来,想这贮月礼是为求子,但非说一人是“多子之质”,未免,太过了吧。
“张显弈,”他念了一遍名字,停了好久才缓道,“你家中有七子,因此,获选。”
含膏君一听,拜服而答,说辞像是有人教好的:“先妻已故多年,妾室均为家父所赐,臣需尽养抚之义……”进来就没抬起过脸,真是乖乖等着旨意,“自臣获选以来,谨遵皇命,并未再见,望陛下体恤。”
是个清白人,一心侍君,别无他想。张显弈这段请罪的话,礼部在函中也说了,并无二致;汲江总觉得不对,也许是庄麟他们更聪明了,考虑所有情形,逐一教会了茗君们,才有此人此状。
“朕,不觉有异。”罢了,听话之人有听话的好处,他不计较,“起来吧。”
张显弈谢恩而起,动作端庄淑雅,只是垂首看不清整张脸,面颊与额头一样白净,质色细腻。汲江有些不耐又有点好奇,出声示意:“朕许你抬头。”
扭扭捏捏,也不知藏着什么“多子之质”。他还在腹诽呢,对面含膏露脸,一双水盈盈的大眼,对上他视线时还眨了眨,丝毫不见一点复杂的神色。
汲江望着,没及时安排坐下,只觉那眼睛透着光,又漆黑深邃,让人看了,一时躲不开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