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在第二次查看牧羊人派是否烤透的时候听到从起居室传来的清脆铃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探针赶了过去。阿斯托里亚依旧坐在轮椅上,但相机已经显示关闭,说不清究竟是她自己关掉还是没电了。
“录完了吗?”罗恩问她。
阿斯托里亚点了点头。“今天的暂时录完了,但我看相机快没电了,所以就关掉了。不过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话想说。”她凝视着相机苦涩一笑,“之前还说什么尽快让德拉科和斯科皮走出来,可如今看来放不下的人反而是我。”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罗恩先把相机从三脚架上拆下来,稳妥放在咖啡桌上,然后才在阿斯托里亚的轮椅前蹲下身,让他们视线平行。“这和放下没有任何关系。从悲痛中走出来不代表他们会彻底忘记你,而你现在记录下来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会是你对他们爱的证明。”他停顿片刻,思绪在顷刻间飞向一个已经离开他足足二十年,却仿佛一直在他身边从未消失过的人。
“最开始你留下来的任何东西对他们来说都会痛苦万分,”罗恩握住阿斯托里亚放在膝盖上的手,声音柔和,“别说录像和照片,就连生活里平常毫不起眼的小东西都会让他们突然崩溃大哭,甚至不愿承认你已经离开的事实。但相信我,时间会慢慢抚平伤痛,过上一段时间他们再看到这些小东西时只会想起你使用它们的样子,死亡的冰冷残酷会逐渐转变为温馨美好的回忆。从我的经验来看,你永远都无法从亲人爱人的死亡中‘走出来’,但你会用回忆慢慢填补内心深处的伤口,能在哭的时候想到对方生前做的某件趣事而突然笑出来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罗恩说完这番话后阿斯托里亚迟迟没有回答,起居室里只能听到两人交织的呼吸声,罗恩的漫长放松,阿斯托里亚则短促紧张,似乎预示着内心同样激烈澎湃的感情。又过了好一会,罗恩的腿已经蹲麻了,正想换个姿势站起身,却突然感觉到阿斯托里亚捏了捏他的手,就连右手也努力收紧了一下。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她微笑着轻声说,“我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可听到你这样形容死亡,我突然意识到我对死亡的全部观念都建立在我母亲身上:虚弱,痛苦,甚至很不体面。我不想让德拉科和斯科皮对我最后的记忆是那个样子,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不会哭,更不会害怕,我一定要漂漂亮亮、满面笑容走到最后,可是……可是死亡永远也不可能用‘漂亮’来形容,是吗?”
“是。”罗恩沉重地点了点头,“无论怎样的死亡都不漂亮,但被留在身后的人会出于对你的爱去修饰自己的记忆。我……我哥哥死得非常突然,而且实话说死相很惊恐,直到近几年仍然会让我从梦中一身冷汗惊醒。但只要我做得到,我只会想起他活着的时候最可爱风趣的样子,因为那才是我的哥哥,一个生灵活现的人,而不是最后那具尸体——我拒绝让一具冰冷苍白的躯壳来定义我哥哥。”
“那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该怎样死去呢?”认识了这么久,阿斯托里亚头一次对罗恩展现出不加掩盖的脆弱与恐惧,“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哪怕有你和德拉科的悉心照顾,我的死亡注定会漫长、痛苦、不体面,到了最后甚至无法自主进食和排泄。一瞬间的死亡可以被记忆美化,可拖延几个月的死亡呢?我真的——我真的不想让他们看到那样的我。”
她这番推心置腹的剖白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而罗恩紧紧握住她的手,使劲摇了摇头:“不,阿斯托里亚,你不能这么想。这几个月……这几个月是你最后能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你需要他们照顾你,给予你支持慰藉,而他们也需要通过照顾你来表达他们的爱。这样的关系是双向的,死亡从来不只影响一方,所以别剥夺德拉科和斯科皮爱你的权利。”
“哪怕到最后我看起来和他们曾经的妻子与母亲判若两人?”阿斯托里亚哑声问,而罗恩短暂地闭了会眼睛,等鼻腔那阵酸涩过去之后才开口回答:
“是的,无论到最后你外表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心里还爱他们就够了。”他飞快眨去涌入眼中的泪水,“阿斯托里亚,虽然我这样说很奇怪,但你真的很幸运,能有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和你爱的人好好告别。而我的哥哥……梅林啊,我真的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和他说一句‘再见’的机会。”
“我明白了,罗恩,我明白了。”阿斯托里亚轻声呢喃的同时终于有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我会好好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但是——我同样也需要你陪我走完这一段路,在我想要退缩的时候像今天这样提醒我,可以吗?”
“你用不着问我这个,阿斯托里亚。”罗恩点点头,“我一定会陪你走到最后。”
“还有德拉科和斯科皮,他们更需要你。你……你不会在我走后丢下他们不管吧?”
“我当然不会。”罗恩向来不愿对无法确定的未来作出承诺,可面对一个垂死女人的诚挚恳求,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况且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已的确无法对德拉科父子二人置之不顾:“只要他们需要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