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从中捕捉到一个信息。
她曾经全身骨头断裂过。
这种伤势,普通人可很难碰上,就是他,也是因为中了应无咎的十方剑阵,无数剑气入体,才落得这么狼狈,虽然他元神伤地更重,相形之下,全身骨头碎裂都算小伤了。
但对普通人来说,全身骨头碎裂,已经是不得了的大伤,普通意外甚至斗法,都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因为这太刻意,也太痛苦,简直就像刑罚。
而她一个十五六岁,不知世事到近乎傻的女孩子,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受这样的伤?
而且提起这事时,甚至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就好像说的是曾经摔过跤一样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想不通。
但好在,她留了下来。
接下来他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打探。
*
她也想不通。
明明全身都抹上药了,为什么他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看上去更痛苦了?
当然,他现在很痛,这一点她很清楚。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虽然温明光给她用的药都是很好的,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可每次回来,都伴随着无边无尽的痛。
小的时候,她每次都哭。
在那个女人面前哭,在温明光面前哭,下意识地用哭声表达着自己的痛楚。
可是哭没有用。
渐渐地她不哭了,不仅不哭,痛到极点时,她连痛楚的表情都失去了。
因为知道无论什么表情,都不会让痛楚减轻一点点,反而还会让自己更痛。
那么,还不如省点力气,放空大脑,忽略一切,竭尽所能地让自己忽略痛楚,仿佛这样就可以麻痹不断叫嚣的身体。
可有时候也会想。
如果有个人对她的痛楚有反应。
如果有人担心她,在乎她,温柔爱护她。
那她一定忍不住,一定会扑到对方怀里,尽情地放肆大哭,露出最痛楚最虚弱的样子,像个狡猾又委屈的小骗子,用尽一切手段,夺取对方所有的注意力。
“唔……”
他又痛苦地呻·yin了一声。
她的眼角微微地弯起来。
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像个小妈妈,温柔地说着:“睡吧,睡吧,做个好梦,醒来了就不痛了……”
甚至还哼起来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歌词模糊不清,严重荒腔走板的摇篮曲:
“乖,乖,小宝贝,姆妈的小宝贝,不哭不哭快快睡……”
莫名其妙被当儿子对待的他:……
他想挖开这个女人的脑壳看一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修士过了筑基之后就很少有睡觉的了,更何况是他这种。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睡过觉了。
当然,不要误会,他还很年轻,在他这个修为,遍地几百几千岁的老头子,就比如应无咎那个老匹夫,而他甚至还不到五十岁,可以说是年轻至极了。
但几乎从十岁起,他就再没有睡过觉了。
无尽海从不是能让人安心睡觉的地方。
所以,睡觉,做梦,这种事,在他的记忆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嗤笑着她的无知,如果不是还在装,简直想冲她翻个白眼。
可不知为何。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确太痛。
或许是因为元神真的受创太重,迫切需要用最原始的方式休息一下。
又或许是她那荒腔走板的歌声实在太扰人。
总之,不知多久之后,他真的睡着了。
*
察觉到他睡着后,她终于停下了那荒腔走板的摇篮曲。
当然,她可没觉得自己唱得有多么荒腔走板。
虽然这个曲子她只听过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在一次她被带去药房的路上,在离得远远的角落,一个女仆抱着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正哭闹不休的孩子,嘴里轻轻地唱着这首歌。
“乖,乖,小宝贝,姆妈的小宝贝,不哭不哭快快睡……”
在女仆轻晃的怀抱和柔软的歌声中,孩子终于停止哭闹,沉沉地睡着了。
她瞪大眼睛,惊奇又懵懂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女人看到她的目光,立刻让人将那个女人驱赶了,又狠狠甩她一耳光。
她仿佛没有感觉到痛,仍呆呆地看着女人和孩子消失的方向。
她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那样温暖的、柔和的、光一样、温水一样的存在。
这个存在,是姆妈,是娘亲,是母亲。
时隔多年,她早已忘记了那记耳光的痛,却牢牢记住了那仅仅听过一次的哼唱,因为那是她的脑海中,关于母亲这个词的唯一记忆。
兔子依偎在她身边,肚子里发出猫一样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知名的男人躺在她身前,即便睡着了,眉头却也紧锁着,仿佛梦里有什么恐怖肮脏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