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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同暮看到少年拔剑剜眼之前,眼底符文剧烈转动,像是符文有灵,极力要博得一线生机。
……
同暮是满明的师弟。
他早满明入门半年,但是资质远远不及。因此,只能做满明的师弟。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旁人求之不得。有用不完的灵药,花不完的钱,只要平平庸庸也平安地过完一生。
没有人知道同暮为什么不知足。他嫉妒满明的一切,他嫉妒满明御剑乘风接受人们的赞誉,他嫉妒师父的偏心,他厌恶等待满明从秘境回来。
全祺和闻忧天赋相当,意气相投,他也嫉妒。所以当武林盟少盟主做那些事的时候,他选择了顺势。
没想到闻忧一路追杀武林盟,诛尽杀绝,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那一刻同暮突然恐慌自己做的事被发现。满明回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同暮不敢抬头。
在闻忧来之前,满明主动找上了门。
他不知道满明和闻忧说了什么,但之后,他没再见到闻忧。
……
这是全祺死后的某一天,同暮感觉自己变得很轻,他看到许多人都在睡梦之中,唯独他透明地走在街道上。
他看到整个天下。
无数年岁星火燎原一般向后退去。如同被某种力量撕扯着回溯,扯拉到变形。
刚开始时同暮很高兴。重头来过,他修炼很快,师父为他和满明惊异。他和满明一起成为金陵皇室的守护神。
一遍一遍,他很痛快。为什么重来还要拜入师门,被满明压一头,他也说不上来。
有一次他作为使者去苍青山,远远看到闻忧和全祺坐在一起。苍青山的日出也不错。那时候闻忧似乎早已经忘了,这是他回溯的世界。
看到同暮来,闻忧没过来,反而是全祺笑着回头。一见到他,同暮就想到那天苍青山的黄昏。
他说,又来看闻忧啊。
同暮说,也替顾宁真向他问候。
全祺点头。
鬼使神差地,同暮问了他一个问题。
全祺被东边出来的太阳刺得眯了一下眼睛,俊美苍白的脸上淡淡,唇角一笑。
“那当然还是闻忧师弟比较不同。”
同暮忽然看到闻忧也远远看着这边。不是坐在全祺旁边的闻忧。而是那双眼睛。
不知道第几次,静静看着这一幕,听回溯到模糊的这一句话。
那一刻同暮突然察觉过来,那双眼睛无数次听着同样的对白,他也无意识地一次次向全祺重复起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反复拜入师门,屈居满明之下,做无名姓的师弟。
……
因为放眼普天之下,唯有满明知道他所有Yin暗嫉恨意难平,依然将他当作需要庇护的师弟。
他看着全祺闻忧在回溯里从看日出,到后来少年宿敌。也看着自己和满明一遍遍重新相识,无论多少次爱恨,到了某一个节点,再醒来时又变成了陌路。
功成名就,青云直上。同暮却想回到最初默默无闻,而不是在轮回里连当初激烈的感情都被消磨干净。
同暮想,倘若这一次杀了闻忧。
亦或者和满明都死在记忆没有被回溯的时候。他还留有未尽的爱恨。
算不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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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壑之间,一笔一划沾染灵力血迹,刻满全祺的名字。那如有神鬼之力的瞳孔终日长开。
整个天下在眼前凝固,倒转符文的眼底,也映着满山壑的名字。
无数次地在旷野一般寂静世界里,像一遍遍走进过往的河流,摸索那些记忆的石头。
有一年好冷,他们在火堆边捏雪人,全都化了……有一次年初腊八,他坐在边上看弟子们煮粥,闻忧远远看着他。有一年一同御剑下山,在剑上都很慌张……有一年他在金陵九重天醉里笑问谁是师兄啊……再一一从头。
一日心期千劫在。
将那些撕扯到变形的过往一一回溯。第二次没有救武林盟,他还是死在日月境突破之中。第三次做宿敌阻拦他突破,他还是到了日月境尽头。第三次狠下勇心按着他亲下去,手上过了剑招,以为他沾染红尘难再寸进,还是无终局……第五次记忆模糊只想与他白头…第六次知己成敌友…第七次和他去看清泉的日出……
和他永远在苍青山月色里听笛声。永远是初次相识,久别重逢。和他再看一次苍青山弟子放上天灯,和他在烈火旁边堆雪,和他再一次看煮粥的烟滚滚在他眉梢。
再重头来过几百年,也足够余生。
一次次回溯的中间戛然而止的记忆都揉杂进一个前世里面,原来也仓促算一世圆满。
原来也算当年点长明灯,低头写下长命无绝衰,未落空。当时少年念念不忘许愿生生世世死生契阔,算不算终有回音。
作者有话要说:新世界下章,是个比较轻松的小世界
我想当一只甜鸽子,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