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云家祖堂外呆坐了一晚,想来想去毫无头绪,回神时天都快亮了,这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怎么我还在这里,没有投胎去?!
头一回做鬼当然是什么都不懂,不过和做人也没差别,人走路,鬼飘路,人与人交谈,鬼见鬼魂魄。
我漫无目的地飘向宅院外面,云家在云州城里算得上家大业大,这灭门惨事,在我离去、天将破晓之时已经传开,家宅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穿过人群,谁也看不到,谁也摸不着,就这么飘啊飘,飘着飘着还遇到了别的鬼魂。
“老兄。”
被我拍肩,鬼魂缓缓转过头来,我“啊”了一声:他这死相未免也太惨不忍睹了些。
他瞪着那双乌漆麻黑的死鱼眼看了过来:“何事?”
“是这样……”我把自己才做了鬼一事告知他,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心有怨气,魂魄太重,自然无法直接去往孟婆处。”
我虚心请教:“那该怎么走?”
“往下,一直往下,等有人拦你,就到阎罗殿了。”他说,“到了那里,自会有阎王亲自接待。”
我心里“哎哟”一声,诚然我还不是一般人儿,哦,不是一般鬼儿啊。
道了谢,我学着他说的法子沉入地底,身子轻盈,就这么一直往下,地底一片漆黑静默,大概沉了有一柱香的时辰,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还没等我看清是何光亮,两只手不知从何处来,各提着我的双肩往前,将我一丢,我被甩在了地上。
“又一只厉鬼……”
我抬起头,那戏本上画着的阎王一般的人物,正坐在案头看我。
……
在阎罗殿我得知,凡人死后魂魄都会飘出rou|身,化为鬼魂,心无执念者可直接去往孟婆处记档投胎,剩下的那都是有怨气的,其中怨气极重者,要么等黑白无常去勾,要么就自己沉下阎罗殿,不管怎么,这怨气必得消干净了,才可投胎。
我在殿上粗略将生平讲了一遍,阎王说怨气这东西得自己个儿放下了才能消散,旁人谁也帮不了。
说完他又拿了镜子递在我脸前,我一瞧:呵,比方才那位老兄也强不到哪儿去。
阎王记档我的生平后,便赶我上去,说他忙得很,还要见见下一个怨气重的。
即使是怨气最重最可怕的厉鬼,也无法干扰到人间,顶多入个凡人梦sao扰sao扰便算了,还无法日日入梦。这世间厉鬼无数,若阎罗殿各个都管,那便没个头了。
于是一年又一年,像扶个老太婆鬼过鬼市、领迷路的小屁孩鬼回他老妈鬼那儿去、有鬼打架劝个架、替被抱团欺负的鬼打抱不平什么的这种事,不胜枚举,我全包圆,逐渐成了这一片鬼界的鬼霸,据说连阎王都在私底下称赞过我好几回:做鬼是个鬼才。
……
我就这么在鬼界四处游荡,再次见到阎王时,他语重心长地问我:怨气何时能消去一些,这些年听说我在鬼界混得风生水起,怎么怨气一点都没少?
我回他:您都不知,谁能知晓。
他叹了回气,说他很快就要退了,在退之前,就希望我能投胎,毕竟我是他这一片出了名的厉鬼钉子户。
我耸耸肩,倒不是故意为难他,是努力过了,只是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更何况这才几年啊。
他无法,说还有个东西要给我看。
是一段记忆,是我当年屠杀云奕家满门时的记忆。
“本是不想给你看了的,怕你看了更加不能释怀,现下我想了想,也许你就是知道得太少。”他语重心长道,“云齐啊,望你早日脱离这苦海……”
苦海?鬼霸的生涯怎么能说是苦海,我听他这话里别有深意,可一时想着那段记忆,也就没搭茬。
那日我杀红了眼,竟没注意到云奕家里有人使着外门功法。
也就是说,那幕后主使便是用着那样功法的人,在那日混入云奕家帮了忙?
我认不出那是谁家的功法,十分怪异,从未见过,也不记得是如何走出阎罗殿的,只记得同鬼市那几个看不顺眼的鬼混混打了一架,酣畅淋漓,再回神,躺在一张木床上。
我心里还有气,加上无法真正彻底地复仇,心里憋屈,便想着再去打他们一回,翻了个身,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厉鬼,需要睡觉?
这三年来,我从未睡过觉,从未感到过困顿。
那我方才是怎么醒来的?
我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感受到屁股下面久违的床板的硬度和床垫的柔软,看着自己白皙修长却布满伤痕的双手……
恍惚间,屋外有人声嘈杂,紧接着是门板被踹开的声音,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个梳着Jing致发髻的少女快步走到我面前,一张小脸满面怒气,一把抓过我的手腕,用力一扯将我拽下了床。
“裴毅!!你竟然还在这里睡?!是不是诚心想叫我试武迟到丢脸?!”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