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门里的人。
离兰萧索地站在房门口,微微低着头,伸手遮住刺眼炫目的阳光。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觉得这日光似磨碎的金粉般珍贵,在他的心中燃起一丝盼头。
可现在呢?
他看不清世间万物,只觉得天地灰暗,就连这日光都如同毒蜂尖刺,扎进双眸,疼得肝肠寸断。
他听不清虫鸣鸟叫,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如同哑了,如同聋了,只凭着肌rou的记忆,只凭着仅存的意识,费力地启口:“离恩,替竹石换衣……入殓……”
好了……都结束了……
竹石啊,你的公子累了,公子想睡了,公子陪你一程,好不好……
随着他的眼睑缓缓地下垂,天地之色变成了一条窄缝。
双臂垂下,他的身子渐渐无力,再也没有支撑的力量。
脚下都绑了千斤重的铁块,扯着他下坠,扯着他身陷无涯,如一叶扁舟,即将倾覆在大海中。
靡靡之际,他忆起许多年前,有个少年说过,南昭,你就算是死了,朕也会追到地府里同阎王要人!
“南昭!”
没有预想之中跌入无尽的黑暗,他感受到一股铿锵的力量撑住了他的身子。
一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将他从无间地狱扯了回来。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闻到了熟悉的体香。
似一盏明灯,似一颗明星,引着他归家。
黑暗中看到一个泛着白光的影子,愈来愈清晰。
他的少年,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揉进了那个熟悉而温热的怀抱里,颤巍巍动了动双唇,也终于可以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耳边传来的声音都令他万分安心。足以让他丢盔卸甲,可以肆意妄为地在这个怀抱里,歇一歇,哭一哭,袒露出憋在心底的话,“心……好疼啊……”
“我知道……别怕,我在,永远都在。”
“我……累了……”
“闭眼……你信我,都交给我。”
“好……信你……”
五年前,他可以无所畏惧地从崖边纵身一跃,因为他以为这世间再无牵挂之人。
五年后,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交付出去,因为他相信这世间还有一人可以给他撑下去的勇气。那人是他至死不渝的爱人。
正是这一刻他明白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命定的缘分?有的只是两人奋不顾身、豁出性命,互相一步步靠近的事在人为。
元安十二年春,二月初十,魁星地斗,诸事不宜。
京畿营副统领邓乙率三十人护送殷秀前往灵关,路遇一伙蒙面悍匪打劫。
邓乙佯装寡不敌众,溃败逃散,只留殷秀及二位侍从原地等死。
殷秀双手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颤颤巍巍地拾起京畿营丢在地上的刀,却是连刀尖都立不起来。
悍匪渐渐逼近殷秀,对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这群人根本不想花费什么心思同他周旋,倒不如直接一刀宰了!
可主上说了,要活捉!
殷秀后脖颈淌着冷汗,盯着愈来愈靠近的悍匪,对着躲在身后的两位小侍从下令道:“你们两个快走,公子手中有刀,还能同他们搏一搏,总比一起死在这里好。回去记得告诉老夫人,公子不能尽孝了!殷家的生养之恩,殷秀来世再报!”
他听着身后之人毫无动静,心中还甚为感动,暗暗念道,真不愧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很好,很好!
他鼓起了勇气,慷慨正色道:“好!那我们主仆三人今日便同这帮歹人斗一斗!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啪啪啪!
一阵拍手声!
“嘻嘻--有趣,有趣!“悍匪身后幽幽地飘来Yin阳怪调的声音。
殷秀胆颤,强装喊着:“你、、谁呀?!躲着不出来算什么本事!别以为你、、你们人多,我们、、我们三个便会怕你!”
“啧啧!唉——”这一声无奈地叹气,如鬼魅般空幽幽回响在山沟里。
悍匪分成两拨,自中间让出一条路,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赭色胡服,梳着辫子的年轻人。
此人五官深邃,剑眉横竖,一根断眉又添了几分邪气,拥有一双狭长而漂亮的眼睛。
嘴唇微微干裂,叼着一根干草,带了点异域的风情。
他手握着一柄圆月弯刀,反手扛在肩上,笑昤昤地朝着殷秀走来。
殷秀看着这年轻人的派头,同正人君子一点都不沾边,便不想同此人废话。
他龇着牙,使出了吃nai的力气,才颤抖地举起了刀,喊道:“站住,别过来!若再往前,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年轻人放缓了脚步,扑哧笑了,“好一个俊俏又痴傻的小公子!”
殷秀脸红,气急:“俊俏本公子认了,痴傻本公子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