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过去,貌似随意地往花丛中一倚,若是在外面,他的脸上一定是轻薄暧昧的笑,可是在问鼎阁,他脸上的表情很干净。
他问沈紫嫣,“住得还习惯吧,看你这样子,怕是,也习惯不起来。”
沈紫嫣道,“还好,承蒙你悉心照顾。”
斩凤仪笑道,“我是不会照顾人的,所有问鼎阁女人的事情,归我妹妹管,我只管杀人。”
沈紫嫣为他倒一杯酒,还温热着。
斩凤仪端起来喝了。他盯着沈紫嫣笑,“嫂夫人你这是,想念我杜兄了吧,你想归想,身体还是最重要,你要是有个大病小灾的,将来被杜兄知道了,他那脾气,还不剥了我的皮。”
沈紫嫣笑。斩凤仪一向好女色,以轻薄风流臭名昭著,可是他在自己面前,实实在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从来没有轻薄失礼过。
在外面他还保留着一副风流不羁的公子样,让自己多少有些提防,可是一进这问鼎阁,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身冷峻,连懒散也带着杀气。他将自己安顿好就再也不露面,平日与自己接触的就是几个小丫鬟,连防他也不用防。
沈紫嫣有时候都疑惑,相差如此悬殊的一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一个人,如何裂变出,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
沈复端着药走过来,他去给沈紫嫣配药了,见了斩凤仪,打招呼。
斩凤仪一脸温存,“沈伯伯,本来杜兄把嫂夫人交给我,我却照顾不好,反而要烦劳您了,您就多费心。”
沈复不太习惯斩凤仪说这样客气的话,忙着答谢,他是永远不放心把女儿和斩凤仪独处的,让紫嫣喝了药去房间歇着。
斩凤仪见沈复的样子,心里很不快,脸上淡淡笑着,说道,“沈伯伯还是怕我欺负了嫂夫人不成,”他说着,笑盈盈地盯着沈紫嫣,“这是在问鼎阁,在我的地盘上,我若想动手,她在房间里还是在花园里,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在我的家里。”
沈复脸一红,连声否认,斩凤仪神色清冷,伸手折断一枝盛开的菊花拿在手中。沈紫嫣见他把那么大一枝主枝折断,整棵菊花显得光秃秃的,内心里暗暗可惜。
斩凤仪嗅了嗅菊花,伸手递给沈紫嫣,起身弹弹衣襟,正好小丫鬟端来一大盘Jing美的点心,还有一篮新鲜的瓜果,放在花间的小桌上。
斩凤仪望着沈氏父女笑,说道,“那我就走了,免得打扰你们赏月。沈伯伯你放心,我答应杜兄,只要他不死,我就不碰嫂夫人。其实他死了我也碰不了,因为他死,我也得死。”
斩凤仪离开,倚在高楼之上,头顶是皎洁圆满的月,身边是浩浩猎猎的风。
如水的月光,他很幽独。
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想,他其实不在乎。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他其实看谁也不顺眼,他其实看谁也不服气。
他原本自视甚高。他喜欢的是不同流俗,惊世骇俗。他不喜欢自己成为一个好男人,他觉得好男人其实很俗,很不过瘾。当然他也不喜欢自己就是一个纯纯正正的坏男人,因为坏男人其实也很俗。
他喜欢自己让人恨,喜欢自己被人讨厌,他喜欢看别人恨他入骨,气得牙痒痒又给他没有办法的样子。看别人抓狂,他就觉得快意,乃至幸福。
他希望自己被所有女人爱,但某一个女人真的爱上他,他又会远远地走开。他可以爱女人,女人最好别爱她,越是不爱他,他越觉得有趣。
他欺负女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他都敢调戏,对自己的女人想爱就爱,想扔就扔,想杀就杀。可是一转眼,他来到问鼎阁,哪个女人受了欺负,他就分文不取替人家报仇去。问鼎阁只有一次拒绝女人,就是他自己的一个妾来控诉他,问鼎阁给的回答是,对不起,我们不是斩凤仪的对手。
呵呵,说到底,他斩凤仪就是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前一脚做了某个行为,后一脚自己就否定他。
斩凤仪倚楼听风,夜风猎猎。
他站在高楼上,俯瞰人间的中秋繁华。
他默默地苦笑。讥笑。世人都骂他,世人都爱他。世人都憎恨他,世人都讨好他。可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他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己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伤害了别人,尽管别人来恨。他帮了别人生怕别人感激,赶紧做件对不起人家的事情,要人家恨。
他就是喜欢玩。戏弄着所有人玩,从来不在意别人的尊严乃至生命。像一个小男孩抓了麻雀折磨再放飞,残忍但不失乐趣。是,一切权当做游戏取乐子。唱完白脸唱黑脸,唱完黑脸唱红脸。他一个人唱一出戏,包揽全部的角色。
他喜欢他自己内心的Yin暗。他问所有的好男人,你们有我这么坏吗?他问所有的坏男人,你们有我这么好吗?
活得就像是一个小丑,作怪表演,别人乐不乐他不管,他只求自己快乐。
他斩凤仪,其实有一个秘密。他很怕别人对他好,别人一对他好,他就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