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松竹仿佛在组织语言,沉默片刻才开口:“像极,却也不像至极。”
“此话何解?”
“小公子除眼眸外五官容貌皆与凝之相近,然公子周身的凌厉傲意,却是凝之不曾拥有的。”傅松竹柔声说道,“简凝之平日里温其如玉,待人亲切,分明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要去善堂捐衣送粮,不过他倔起来也像头老牛,任谁都劝不回来。”
阮雪棠越听越觉得对方是在暗嘲自己气质不如那个叫简凝之的家伙好,懒得再听他吹嘘,岔开话题道:“那傅先生的故友如今身在何处?”
笑容僵在脸上,傅松竹静静走到窗边,发现粗心的王主簿忘记关窗,台子边已积了层薄雪,他伸手拂去,叹息般说道:“长胥九年,凝之死于洪灾当中,尸骨无存。”
阮雪棠生于长胥十一年,简凝之死于长胥九年,可见他俩除了长得相似外,当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与凝之相识于赶考路上,那年秋闱我名落孙山,而他中了举人,前途无限。后长江水患,当时还在都水司任职的孙常业大人有心栽培他,令他一同前往,谁知就这样出了事故。”
“是孙常业让他去的?”阮雪棠原本都已放下疑心,谁知却猛然听到熟悉的名字。
傅松竹奇怪他的反应:“嗯,这是凝之亲口告诉我的。我还记得他当时寝食难安,直说自己毫无治水经验,担心辜负孙大人的厚望。”
“简凝之家中还剩何人么?”阮雪棠追问道。
傅松竹摇头:“我虽与凝之交好,但他极少谈论家中事宜。”
他还欲再问,却听见廊外有脚步声渐近,遂说:“我与傅先生亦算有缘,不知先生家住何处,可否叨扰。”
傅松竹不忍拒绝那张酷肖故友的脸:“这个自然,不过我如今就借住在王家,阮公子直接来此便是。”
王主簿推门进来,向阮雪棠行了官礼,有些惶恐地问道:“阮大人,可是草民辞官前出了什么纰漏?”
傅松竹只知有个阮公子拜访,全然不知阮雪棠官职家世,才能与之相谈甚欢。王主簿却知道他是阮云昇的独生子,还以为自己得罪过郡王府,吓得借换衣为由躲房里思忖对策。
阮雪棠虚扶了一下:“你不必紧张,只是名册少了几卷,恰逢我无事,顺路过来问问。”
“可是少了长胥七年至九年举子升迁的名册?”王主簿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赔笑道。
他正要点头,傅松竹先接过话:“真巧,这三年正是凝之入仕的年份。”
阮雪棠眉头微蹙:“也就是说,简凝之如今在朝中是查无此人了?”
王主簿以往听好友念叨那个简凝之也就罢了,不知阮雪棠怎么也开始在意起简凝之,听他语气不对,连忙告罪:“应该是的......简大人死后不久,吏部保管名册的房间便起了场大火,烧毁了部分资料。”
阮雪棠似乎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连坐姿都变了,令王主簿说明火灾之事。
“那日是Yin天,我见房中太暗,于是点了烛火。不知怎的,在下忽然腹痛内急,便离开了房间,许是当时忘记吹灭蜡烛,烛台又被风吹倒......”
他忘记吹灭蜡烛是不假,但他分明记得他离开前窗户是紧紧闭合着的,根本不会有风。王主簿当年也曾将这事告诉上面,但根本没人信他的话,久而久之,王主簿自己也有些混乱,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关窗了,最终也因此事仕途无望,引咎辞官。
阮雪棠见其中果然有古怪,故意严厉地问道:“老实答来!除了烧掉这几卷名册,还烧毁什么!”
王主簿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得抖了一哆嗦:“没了,阮大人明察,当时在下真的是一时大意才使房间起火,不信你可以去问阮王爷。”
“这事与阮云...与我父王有何关系?”
“阮郡王正是调查此事的主审官。”
阮雪棠冷笑,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阮云昇眼高于顶,肯来查吏部失火这种小事,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爹自己找人干的。整件事从意外身外到名册烧毁,乍一看似乎只是阮云昇排除异己的又一次恶行,但又从中透露着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普普通通的举人,根本不至于让阮云昇做到这一步。
无论简凝之是做了什么事令阮云昇起杀心,随便栽赃个罪名拉出去砍头就是了,何必让心腹孙常业亲自动手,令简凝之尸骨无存后还要销毁他存在过的证据。
阮雪棠若有所思,怀疑他爹是看上简凝之的家人:“傅先生,你再仔细想想,简凝之家中可有姐妹?”
傅松竹不解阮雪棠为何纠结于此,苦笑道:“凝之虽然性情和顺,但其实怎么说呢...我想他应该是有些怕羞,例如我与他同住客栈之时,他一定要等我出门才会独自沐浴,夜里也和衣而睡,像在防备什么似的,所以并不是事事都会与我说,他家中的详细情况我是真不知晓。”
王主簿为缓解气氛,开了个玩笑:“听起来简大人就像是个大姑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