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达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铁器碰撞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锦衣卫模样打扮的人正将墙上挂着的镣铐、铁链一类的家伙事取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身前的桌子上。陈达倏地心中一惊,腾地站起身来,这一下起的猛,眼前发了一阵黑,险些一个倒栽葱,他扶着身侧的灰墙,好不容易站定后,才尖着嗓子喊道:你要干什么?
那锦衣卫停下手中的活计,轻佻的看着一脸惊惧的陈太监,笑着说道:呦,吵着公公睡觉了,真是不好意思,李都督吩咐,这刑具都生锈了,让小人取下来打上点白醋,去去铁锈,您看这个他说着提起一个小桶,在陈达面前晃晃,老大的醋味让陈达伸手掩鼻。
陈达退后一步,这才长长吐了口气,踢了踢脚下的草席子,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那锦衣卫笑道:公公别怕,咱们李都督亲自吩咐过,说您老身子骨不行,禁不住打,戴枷都怕压坏了,到时候我们也不好交代。而且您老怎么说也是司礼监的头把交椅,地位在那里,于情于理都不会对您用刑的,您就踏实的睡您的吧。
陈达啐了一口,像是听到什么脏话,脸蛋子拉得老长:听着这也不像好话,我这次被小人诬陷入狱,他李大仁一向觉得是我抢了他那宝贝前上司的位置,现在背后定是得意得很呢。他顺了顺胸口的闷气,又道:万岁爷定会明察秋毫,知道我是最忠心不过的了,不就是两间铺子,多大点事儿?无非是东厂新上来的那个王八蛋借机陷害,他早晚不得好死!陈达说着激动的拍着身下的草褥,两腮的肥rou都跟着晃了起来。
那锦衣卫像看猴戏似的,眉眼高高吊起,笑出了声,不怀好意的道:公公可别这么说,您好歹和咱们李都督都是一起从龙上来的,这可是有些年头的交情了,李都督哪能笑您。
陈达不屑一顾:你个打杂的知道什么?我心里明镜儿一样,李大仁、范成还有朝中那些自诩清流的老臣,虽然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心里对我这个掌印是不大满意的。一有事儿就念叨什么要是陆景贤陆公公还在就好了都八年了,还惦记着呢,真那么想他,怎么一个个不去南京陪他种菜啊?
他越说越觉得愤愤不平,一只手捂着胸口,又道:东厂那兔崽子自然对自己前任只字不提,手段也凶残多了,据说有些被查的官员,听到风声后就用鸩血将衣带染红,一旦东厂来抓人,就口允血带,立时便死,以免受到酷刑。你们李都督以后和他多接触接触,只怕会更怀念那姓陆的,嘿嘿。他说着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又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那个狼崽子这句是骂那新厂督的,却是全然没察觉这兔崽子与狼崽子之间的自相矛盾。
锦衣卫一听,笑得更欢,心中大不以为然,暗暗腹诽:这陈达现在就是丧家之犬,也只能过过嘴瘾。正想着,又听陈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有点想他了,若是他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他定会秉公处理。他说着,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北镇抚司诏狱那低矮的天花板,神情甚为凄凉,看了一阵,又摇摇头,说道:他不是那种整人的人。
那些人都以为我与陆景贤是死对头,我告诉你啊,其实根本不是。陈达突然看向那锦衣卫,语气极为真诚:我只是有些嫉妒。
正在此时,牢房大门开了,一个兵丁模样的人进来掌灯,那锦衣卫则彻底放下手中的活,搬了个长凳过来。这陈太监入狱三天了,每天晚上都会像说评书一样讲一些宫闱秘闻和朝中趣事,一讲就是一宿,成了北镇抚司衙门的欢乐源泉。这锦衣卫见陈达这幅表情,便知道他又要开始了,他坐了下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公公,这怎么说?
陈达歪着脑袋,咧嘴一笑,说道:别看我如今身陷囹圄,可我这辈子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就算明天万岁爷说,推到菜市口咔嚓他以手作刀,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又道:我这辈子也值了。说完,优雅地掸了掸身上的杂草,继续道:寻常内臣可没有这个福气。同是奴才,但这养马的奴才和写字的奴才到底是不一样的,司礼监的奴才就是奴才中最高级的一种万岁爷身边的家奴。讲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幽怨的表情:可说到底还是个残废的奴才。所以我才看不惯这陆景贤,他也没多个什么,却怎么少了点奴才性儿呢?这么个不像奴才的奴才,还一路顺风顺水,我不服。他如果倒霉,那我比谁都喜欢他!陈达斩钉截铁的道。
圣上登基第三年的时候,派我去南京巡视。南京的官儿们见我来了,一个个恨不得跪着迎接。这帮读书人,平日不管怎么自命清高,瞧不起我们内臣,可见了北京来的太监也得捧着、敬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续道:南京兵部尚书设接风宴,那席上的稀罕物可多了,你们一辈子也没见过。
陈达扳着手指数道:有烧孔雀、炖穿山甲、猩猩唇、骆驼峰、熊掌、猴子脑还有一大堆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什么rou的东西。我看了心里大呼蛮夷,没有一点胃口。攒这个局的南京兵部尚书,我记得叫石威,后来被贬了官,抄了家。他还一脸的谄媚地说什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