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换车的时候了。想去安德鲁夫镇,需要换乘涂着红漆的老式火车一路坐到终点站,之后再坐上半个小时的公交。虽然文森特和菲索斯一早便出了门,可当他们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时间已尽黄昏。
文森特从公交车上跳下来,一面伸展着有些僵硬的四肢,一面深吸了一口气。混着花香与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充盈了肺部,赶走了因为公交车的颠簸而一直绕着他的脑袋旋转的瞌睡虫。“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开车来的。”菲索斯文森特驱赶着绕着两人飞来飞去的小虫,“比坐公共交通快多了。”
“可是你我都没有驾照。”文森特提醒道,“而且我们也没有车。”“这都不是问题……别忘了我是谁。”“你是无所不能的邪神大人。”文森特侧头朝菲索斯眨眨眼,“但是你答应过的——”“要遵纪守法,按人类社会的规矩办事。”菲索斯接下文森特的下半句,“但是偶尔也可以放纵一下嘛,否则你召唤我又为了什么呢?”“至少不是为了看新闻里又出现离奇的盗窃案件。”文森特说着一手拎起挎包一手拽住菲索斯的手,“我们过马路。”两人趁着左右两边飞驰的车辆让出了空隙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他们的脚刚踏上人行道,一辆大货车便从他们身后疾驰而过。货车扬起的灰烟扑了两人一身,让他们看上去又狼狈疲惫了一分。
“宝贝儿,我可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回老家了。”菲索斯拍拍肩头尘土四下张望了一番,“现在该往哪儿走?”文森特指指不远处,在那里,一条土路蜿蜒着着伸向林地:“过了那片林子就到了。”菲索斯顺着文森特手指的方向望去,近前是一片新绿的花田,远处一座高山将威严的身影隐没在云层深处。花田与高山中间夹着一片广袤的针叶混交林,一些建筑的灰顶零散地分布在林间,即将没入山脊的夕阳照亮了位于建筑群中心的哥特式教堂尖顶。此时山风带来一阵钟声,钟声并不尖锐,但菲索斯却感觉那声音像一根尖锥,突兀且狠厉地刺进他的大脑,给他带来一阵短促却剧烈的曝光感。被漂白的视野中,眼前陌生的景象化作一个似曾相识的幻境。国道和花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未经开发的灰色丘陵。远处的高山依旧巍峨,只是云朵不见了,山棱黝黑,漫天繁星堪比城市的万点光辉。
虽然这附近的地形和景观都有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但菲索斯意识到自己来过这里。他来过这里,他的双脚曾经踏上过这片原野,他的双眼曾经注视过远处的高山,他的血液曾经汇入山中流淌的小溪……就在菲索斯思考着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的来源时,箭矢破空之声裹着杀气从身后袭来。菲索斯警觉地回过头,却只见到一脸担忧的文森特。“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文森特问道,“是不是山里太冷了?”菲索斯收回凌厉的目光,换上惯常的笑容:“没什么宝贝儿,我们出发吧。”文森特心里还是不放心,菲索斯刚才的表情可怕得仿佛要吃人。但菲索斯显然不想多言,现在已经哼起小曲儿踏上了土路。文森特快走两步跟上菲索斯,抬头望向山坡上的教堂尖顶:“这么多年了,这条路还是没修好……”“恕我直言,拉斯尼亚好歹算个发达国家,这么……原生态的地方可不好找了。”
菲索斯斟酌着措辞。“其实这附近已经比我小的时候发达了很多。从前国道没修到这边,没有车的话想从城里回来一天根本不够。不过也没有办法,安德鲁夫村大部分人都是虔诚的教徒,习惯过安贫乐道自给自足的日子。”文森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颠了颠背包,“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比如你们家?” 菲索斯的试探让文森特陷入沉默,好一阵才悻悻地开口:“确切地说,不是我们家,是我自己。我的家人对脚下的土地充满热爱,而我……这片土地只让我感到恐惧。”文森特踏上路边石头累成的矮墙,维持着平衡向前走,“这话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小的时候经常在这一带看到幻觉。穿着铠甲的骑士尸体如被风吹倒的蒿草般倒在地上,土地被鲜血染成铁锈色,灰白的亡灵从尸体中伸出手,抓住我的脚踝,扯着我的头发,哀嚎着对我发泄我无法理解的怨气……”说到这里,文森特忽地从对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吓我?”菲索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一般哼出一声嗤笑,“宝贝儿,我知道尸横遍野是什么样子。不是电影,不是幻觉,而是亲眼所见——那景色的确有点少儿不宜,至于亡灵……能看到亡灵是一种不得了的天赋。你现在还能看到吗?”文森特摇摇头,继续向前走:“自从我向祖父哭诉过之后就再没见到过什么超自然生物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它们,在芒草里,在森林深处,在每一个幽暗的街巷口……所以当我的同学们都跟着老师赞美安德鲁夫镇自然风光的美丽时,我只想赶紧逃出这片大山。”文森特跳过一段缺口,“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看过一部恐怖小说,小说的发生地就是一座像安德鲁夫一样被高山和森林隔绝在现代文明之外的小村子。村里有个年轻女孩,她厌倦村里一成不变的日子,向往着城市里的生活。她总是穿着洋装举着阳伞,故作姿态地模范城里人的行为和说话方式,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