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洋,曾经在东南影视学院读书,毕业后又去了国外深造,拍了很多年的纪录片,在纪录片这个比文艺片更小众的圈子里颇有名气,和当了多年广告片导演的周源山一样,现在也打算拍一部电影。
他来拜访宋书文,就是周源山帮忙在中间牵的线,他想请宋书文拍一部电影。
周源山的《江城码头》在国内上映的情况并不理想,排片率也低得很,在国内电影圈里连一点涟漪都没溅起来,只收获了很小一批文艺片死忠粉的好评。但因为在里蒙特尔电影节刷过奖的缘故,这部电影的海外发行成绩不错,周源山倒是勉强回了本,也因此成了很多想转型拍电影的广告片和纪录片导演眼中的“成功人士”。
张洋就是《江城码头》的死忠粉,在他看来,这是国内近几年拍得最好的一部文艺片——当然,国内近几年也没拍过什么文艺片。而他一眼就看中了在《江城码头》中饰演徐春树的宋书文,想邀请他成为自己电影的主角。
宋书文对此十分惊讶,在他看来《江城码头》中最出彩的演员应该是黎宇青,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因为这部电影来找自己演主角。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张洋在见到自己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只能给你最低片酬。”
在说这话的时候,张洋刚好摘下帽子,露出自己微秃的头顶,而他的神情平静自然,没有丝毫在宋书文面前掩饰自己没钱的意味,就像他没在宋书文面前掩饰自己的秃顶一样,一切都充满了坦然。
“周源山导演的剧本是自己攒的,而我的剧本改编自一本同名小说。本来在把房子车子都抵押之后,我的钱是够的,但像原著作者这种在网文和畅销书盛行的年代,坚持严肃文学写作的人日子过得太苦了,所以我就多付了他一些版权费。而我不想在拍摄质量上妥协,又觉得你能演好这个角色,所以只能给你最低的片酬。”
“对了,你想看看剧本吗?”
“额,成,我先看看剧本。”
宋书文觉得眼前这人挺有趣的,他在圈里待到现在,接触的导演也不少了。这些导演中有像白锦辉这样已经功成名就,所以开始任性地只想拍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有像钱晋这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被裹挟着拍自己不想拍的东西。
但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张洋这样,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真诚到近乎单纯的导演。
剧本很厚,扉页上印着标题:《恶人》(注1)
宋书文双手接过剧本,准备一页页地翻看,接过第一页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200X年,海北某黑工地发生意外,一名民工死亡,工地方面为逃避了所有责任,选择和亲属‘私了’,并秘密处理了尸体。而调查发现,该事故系人为导致,两民工伪造了事故现场,以死者亲属身份想工地方索要‘赔偿款’……”
他本以为这剧本是部偏纪录片风格的犯//罪惊悚片,但随着剧情的推进,宋书文才发现,这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黑暗。
如果说是拍一部反应时代变迁的电影,那周源山导演无疑是此中高手。宋书文曾经以为《江城码头》中,渴望着出去看海,自己承包了文工团去闯荡的徐春树在见到整船运输的电视,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时代狠狠甩下的剧情就已经足够让自己震撼了。
但这样的剧情和《恶人》相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单纯少年的无病呻//yin。
宋书文看了一遍,沉默无声,接着又将剧本翻到开头,重新读了一遍。
他第一次被一个剧本狠狠地震撼,或者说是“震慑”到了灵魂。
直到他将这剧本读了三遍,才浑身发冷地看向张洋,哑着嗓子问道:“这剧本是你着手改编的?”
“对,我在原著的基础上又补充了一些内容,这些补充进去的情节,都是我自己拍纪录片的时候经历过的。”
张洋下意识地想要掏出烟盒,但见到宋书文家里没有烟灰缸,意识到他是个不抽烟的人,便将烟盒又放了回去,闷声道:“呵,我们当时想采访那些黑工地,结果直接被人赶了出去,那些人把我们纪录片剧组的机器全都给扣了。当时我们剧组里有个小伙子,特年轻,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就想着冲过去把机器给抢回来,最后还是我给他一把扯回来的。我说咱一帮穷拍纪录片的,没钱没地位,斗不过人家,人没事儿就不错了……”
他的语气很平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宋书文却平静不下来,读完剧本后的那种冰冷感和悲哀感在心里愈发翻涌。
张洋继续道:“我跟周导聊过,他拍《江城码头》是想把他心里的,那个时代的江城,还有江城的变迁都用电影给记录下来。这种想法很浪漫主义,不像我,就是单纯地想拍。纪录片都是实际发生的事儿,影像啊,声音啊这些资料毁了就拍不成纪录片了。但电影不一样,拍电影可以把你脑子里想的,心里惦记的那点事儿都拍出来。”
“对了,你知道那种没什么保护措施的黑工地出事儿是啥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