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还天真地想,几个月,最多熬上几个月母亲就会平静下来。而没等她支撑不住,母亲却毅然决然地逃了。
她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她去水塘边洗完换下的衣服,回来就看见了床上的人。
母亲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安静地躺在草席上,旁边是瓶开了盖的农药。
屋外的蝉鸣猖狂,屋内一片死寂。
于燕站在床边,大脑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胸腔中爆发出惊慌而悲恸的哭喊。
几天后,母亲在大雨中下葬。漫天雨幕中,她跪在两座新坟前,磕得头破血流。
。
于燕原以为自己会说得磕磕碰碰,但事实上,从开始到说完不过几分钟。她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江边变幻的彩灯,以及江中间深沉静谧的水面,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家庭。”她说,“他们都很爱我,但又很讨厌我,约好了似的,急匆匆地就走光了。
算一算,我离开他们的时间已经比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要久,久到……我竟然有时想不起来他们的样子。前些年我还经常做梦,但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睡眠的缘故,他们也渐渐不来找我了。”
她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着身边的人,他的神情很严肃,严肃到她以为他在听什么难懂的专业报告。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你……还好吧。”
他眼神复杂,落进她眼中,像石子掉落湖心。
她别开视线:“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是……觉得你对我了解不够。
其实我能感觉到,也很高兴你对我有好感,我从来没想过到了这个年纪还能遇到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但是,你知道的,喜欢和恋爱是两码事,我们都不小了,不能什么都不考虑就试一试。”
她决定把最近思考的结果告诉他:“家庭和童年对于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已经摆脱那些痛苦。我们接触的时间还很短,我在你面前表现的也是伪装过的优点,我……我还有很多缺点是你不知道的,比如我休息的时候也很懒,我有烟瘾、我的脾气也会暴躁……”
如果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那她的个人条件还能跟他够一够,可是他们年龄都不小了,肯定要考虑其他因素,她记起他的家庭情况:父亲是私立医院的返聘医生,母亲在全职之前是初中老师,家教修养都很好,而他弟弟和弟媳都是研究生毕业,诊所收入可观,这样一个高知富有的家庭,她怎么有资格去跟他相提并论?
如果他们的恋爱能走到最后,那他的家庭能接受她吗?如果不能,那这段无结果的恋爱不是纯粹浪费时间?
她没发现她完全是以功利主义的角度在思考,但这也是她在理智状态下的抉择。
她没能等到身边人的回应,强忍着不安:“所以,之前是你问我,现在是我问你,我家庭条件不好,个人能力有限,还有很多未知的缺点和毛病……你愿意和这样的我在一起吗?”
她学着他的话:“你也不用立刻回答我,只要在你离开上海之前,告诉我答案就行。”
她说完,也不顾他的反应,松了手,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返回。
风从后面往前吹,吹得她的马尾凌乱,鬓边的头发全往外飞。
明明是顺风,她却觉得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做专访多年,她接触过那么多商界人物,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她知道追求利益最大化,知道做人做事诚信第一,也知道要规避风险,及时止损,站在对方角度想问题。
这样也好,说开了,把主动权还给他,她也就不用再畏畏缩缩了。
可是……心为什么那么疼呢?
她抠着手心:是因为他没有发表看法?
可他要发表什么看法?他在医院见过那么多可怜的人,她的故事也不过是寻常普通的那个罢了。同情也好,遗憾也好,又能如何。
她越想理智分析,结果却越难过,是了,他听她说那么多,一直都是她说,他一点表示也无,肯定是觉得就这样算了。
……
她越想越乱,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出来,可是——
她停住脚步,意识到自己有另一半重要的话忘了说——没错,她是有难堪痛苦的回忆,可她没有一直陷在里面,她考学、工作,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她是想让他客观地了解,那么除了灰暗的一面,她也应该展示明亮的那面给他,对吗?
她掏出手机,动作有些急了。尽管她那么卑微、坦诚,可是,她是抱着他能接受并安慰她的希望,才敢告诉他的啊……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忽然有点想哭,她该问问他当时的想法,而不是等他冷静,一冷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也是找出他号码的那一瞬间,她才惊觉,她是如此害怕失去他。
“蒋攸宁。”电话接通,她声音颤抖,“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