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煦打电话给尤溪的时候,已经是他开学报道的第二天了。
九月一号是第一天,陈金山和王晓燕陪他一起来。
他才发现原来西安和北京那么近,高铁真的很快,从日出坐到日头高照,就能到了。可是为什么,自己一次也没过来看看姐姐,为什么,姐姐一次也没有过来看看他呢。
出了高铁站,三个人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远处是学校来接新生的大巴,有志愿者帮他们把行李放到车里。
陈金山喜气洋洋,说:合照一张!陈家煦依言拿起相机,陈金山笑容满面,他们看起来像是和谐美满的一家子,而陈金山,只是一个普通而骄傲的父亲。
陈金山拿出手机,拨通尤溪的电话。
尤溪,你在哪呢。
大概是尤溪语气冷漠,陈金山气得不行,就好像十几年前,对着手机咒骂起来。
大抵还是些,你吃我的,用我的,我把你养这么大,翻脸不认人?没有良心,不顾家之类的话。
周围有人奇怪地瞥了一眼他们。陈家煦感觉丢脸,把自己的黑色鸭舌帽又往下压了一压。
他很想提醒陈金山:尤溪从高中开始没有用过他一分钱,从大学开始,每个月还他两千赡养费,工作之后每个月五千,一月未缺。
他确实这么做过,没想到陈金山破口大骂:那老子的七十万呢?小煦,这可本来是你的钱,她如果初中毕业去打工,现在你的一套房都已经到手了。
那天开始,陈家煦才明白尤溪为什么说陈金山听不懂人话了。和狗是讲不了人话的。
对面没有人回答,静了一会儿,大概陈金山也觉得丢脸了,压低声音,态度难得放软了些,说:你弟弟今天来报道,你来接一下我们。
陈家煦想像着她的样子:听到陈金山鸭子一样的声音,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细长的丹凤眼望向窗外,眼角有一颗痣,半点情绪都不会浪费。
他想到这,手微不可见地虚虚握了一下,嘴角微弯。
事实上,尤溪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手机没声音了之后,她才拿起来。
陈金山,你说完了?让陈家煦给我打电话,他比较听得懂人话。
没等陈金山发火,她挂了电话。陈金山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陈家煦拍拍他的肩膀:我打电话吧。她性格不好,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陈家煦有意这么说。从他初中开始,他就发现,自己越表现得喜欢、崇拜姐姐,想对尤溪好,陈金山就越讨厌尤溪,隔三差五想办法找尤溪的麻烦。而只要他表现得厌恶尤溪,陈金山才会消停些。
他为了保护尤溪,只能表现得厌恶她。至少在陈金山面前。
陈金山是个成功的商人,他的财富靠豪赌而来。而成功的商人,必然有野兽一样准确的直觉,这种直觉也体现在每个方面。陈家煦觉得,不让他和尤溪走得太近,就是因为陈金山潜意识里知道,尤溪和他们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他害怕尤溪会让陈家煦也变得不一样。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野兽永远害怕和厌恶其他的族群。
电话响了三下,尤溪接起来了。
姐?
陈家煦,你报个道微服私访呢?陈金山和王晓燕俩人不够你使唤,还得招个我?
没好气的语气,但陈家煦知道她心情不错。
告诉那俩人,他俩在我是不会来的,不清静,回头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再领你逛逛。
好。
挂了电话,陈家煦说:人太多了反而不方便,等过几天忙完了我再去找我姐吧。
陈金山没话说了。坐了一个多小时校车,到了校区,又合了几张相片。十八九岁的欢声笑语充斥在校园里,一派青春洋溢的景象。收拾好宿舍,已经晚上了。王晓燕临走之前,又检查了一遍儿子的东西,仔细叮嘱了,又掉了一阵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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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陈家煦九点多才起来,洗了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乖乖地垂在耳朵后面,带着黑框眼镜,跟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不像大学生。
他还记得尤溪初中、他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尤溪帮他吹头发。他不喜欢吹头发,因为非常非常难受,但又打不过尤溪,只好气鼓鼓站在那里。吹完头发,还是生着气。尤溪戳戳他鼓鼓的腮帮子,他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尤溪噗嗤笑倒在床上,说:你怎么跟只大白兔子一样啊。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还是很白,脸颊上有婴儿肥,真是像一只大白兔子。
他有些沮丧地用手指把自己前额的头发打成卷,再松开,这时候宋钦叫他:陈家煦?没叫错吧,咱们一个宿舍的同学今天中午一起聚个餐呗,互相认识一下。
报道的第二天是领军训物资、准备生活用品和熟悉校园的日子,军训从九月三号开始。
我不想和你们认识。陈家煦在心里回答。但他表现出一副为难又歉意的样子,说:实在太不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