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正想,那是发生在自己高二那年的事情。
那年他十七岁,妹妹被诊断患上了尿毒症。父母死后,他不愿意和凌家的其他长辈待在同一座城市,带着凌安安到了一个小县城,租房子上学读书。他暗自记下每一笔凌家给他打来的学费生活费,想着一旦工作就要全额付清,不欠分毫。
他从不想和所谓“凌家”扯上任何关系,然而在妹妹被确诊重症的那天却冒着瓢泼大雨,撑着一把单薄的雨伞长途跋涉,像条狼狈不堪的落水狗,于傍晚敲响了凌家宅邸的大门。
“早这样不就好了么,凌正。不知道你跟你爷爷,还有我们在较什么劲你是他亲孙子,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别这么任性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凌安安就被接回大城市,安置在了全国最好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凌正满头冷汗地看着付款单上的金额,却被大伯一张银行卡简单摆平了。
“安安就留在这里吧。得了这个病你可照顾不了她——还是说,她的病也许就是长期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才哈哈,我开玩笑的,凌正。看你脸色不太好,要吃点东西么”
高二那年,十七岁,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小县城,继续按部就班地上学读书,准备课业和考试。班里有同学说他比以前更沉默了,孤僻冷漠,一点也不合群,除了上课回答问题就听不到他的声音。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仅在学校,他连回家都一言不发,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对时间的把控如冰冷的机器那般Jing准。他一个人独自买菜,做饭,一开始还会不小心在饭桌上摆两双筷子。他唯一关心的事就是跟妹妹每周一次的通话,询问对方的治疗进展,对新学校的适应情况。他会久久地坐在黑暗里发呆,上网查找那座城市里的大学信息,在灯下读着当年父亲写给母亲的情诗,读到眼眶干涩,每一个字都扭曲成了蚂蚁般的墨影。
这种冷寂到可怕的生活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他遇到一个奇怪的男学生。
那男生比他小,个头瘦削,背影冷厉,罩着宽大的运动外套和黑长裤,看上去像根尖锐的刺。凌正隐约觉得对方有点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常常一个人回家,坐着同一辆公交,靠默背英语度过半小时的车程。那男生第一次跟着他上了那班车时,凌正注意到他的脚有点跛,后来再看并不是腿脚的问题,像是身上哪个部位被撕裂了一样,步履蹒跚。
一周后那男生走路的姿势就正常了,只是身影Yin郁,半张脸被压在漆黑的鸭舌帽下,怕冷般缩着肩膀,畏手畏脚。
明明看上去是那么冷锐的一个人。
男生每天都跟他坐同一趟车,时间掐得和他不相上下。凌正不明觉厉,觉得那不像是本校的学生,也没放在心上,由着这桩怪事停驻在他的生活里,无暇顾及。
他本该和那个古怪的男生永无交集。
直到某一天,也是对方和他坐同一趟车的第三十五天。那晚他因为竞赛的事耽误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后夜色已深,他在灯影晦暗的街边行走,竟奇迹般地在同一个站点看到了那个侧影孤冷的同路人。
仿佛一直在等他。
【站到了】
摇摇晃晃的公交在他们面前停下,上车后两人就各站一边看向窗外。那天那个时间点本该客流清闲,却上来了许多叽叽喳喳的大学生,一下子把狭窄的公交挤得满满当当。凌正一开始站在左侧,后来被汹涌的人流挤到另一边,艰难地抓住了上方的三角架。他撞到了身前那人的脚后跟,在对方缩脚的同时低声道:“对不起。”
一抬眼,他就愣住了。视野里映入乌黑柔软的短发和一截苍白的脖颈。
是那个一直跟他坐同一辆车的男学生。
凌正再没作声,下意识想拉开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因为他直觉那个男生并不喜欢其他人靠得太近。乘客越来越多,车厢挤得像块发酵的面团。身后卡了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凌正重心不稳,身体前倾,还是贴到了那个男生的后背上。
他感到两人触碰的地方轻颤了一下。对方显得有些慌乱,耳后一抹艳色红得显眼。凌正默然看着眼前的人,再没挪动身体,任由自己的胸膛不时蹭过对方单薄的背脊。那人手背紧绷地攥着塑料靠背,唇边偶尔焦灼地深呼吸,却没粗暴地挤开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呼啸,流窜的夜风卷着两人耳边的发丝凌乱四散。公交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那晚隧道内的灯坏了,所有车辆都打开车灯,减缓行速。车厢完全被笼入一片光线斑驳的暗影,其他人还在大呼小叫地吵闹。凌正将英语单词背到“”,头顶唯一的光线被一道Yin影吞没,四下漆黑。
也就在那一刻,面前的人突然回过身来,纤瘦的手臂犹如一圈坚硬的钢箍,紧紧抱住了他!
“?!”
凌正在浓稠的黑暗里错愕地瞪大双眼,胸膛被帽檐咯得发痛,却看不见那人的脸,只有那双手的轮廓和力道清晰地印在他的身体上。汽车还在缓慢地前行,仿佛在走一条没有终点的漫漫长路。他被勒得呼吸紧促,似乎感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