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云的裂缝里射出来,黄橙橙的射线,镂雕折扇花纹一样,微微蒲扇着熏热的风。
库赞瞧见她了,坐在马路边花丛的瓷砖台阶上。他没靠近,在周遭走动,白橙色的光随着他的目光移动,像是舞台上转动的灯柱、薄纱,连芙蕾雅都像是舞台上的演员,坐在那里,仰着下巴,舒展身姿,漂亮到有些虚假。
手指在裤兜里摩擦,他的目光在芙蕾雅身上久久停留。他几乎不可思议,如此明目张胆,近乎无礼的目光,芙蕾雅居然一无所察。
他又看了一次她。缓慢的、仔细的,像是电影银幕里女主角第一次出场那样,从脚开始交叠晃荡着的黑色皮鞋,白色的短袜,一只长一只短,到腿裹在纱裙里,到胸她确实长大了,再然后是领子,脖子再往上,男性化的下巴,笔挺的鼻子,最后是眼睛,闭着
库赞顿住了。他又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他皱起眉头。
她变了。库赞心想,有点懊恼。
常有那种事,某一天,突然回想起童年听到过的某首歌,欣喜不已,喜欢得发疯,但忘了名字和具体歌词,全部曲调,只有朦胧片段在脑中回响。当你费尽心思,耗尽手段,终于找到那首魂牵梦绕的歌,正襟危坐准备再次聆听,可当第一个音符响起,如遭雷劈根本是一首庸俗之作!毫无可取之处。
库赞现在的心情和这种感受有些相似。他对芙蕾雅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那个无忧无虑、横冲直撞在奥尔杰克斯森号上自由自在的小海贼,明亮、耀眼,太阳一般灼目。
雷利、香克斯这些一直注视着芙蕾雅的人当然知道芙蕾雅身上起了变化,但终究潜移默化,每日都看见她,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但库赞,四年空白之后,骤然再见,试图把现在的芙蕾雅和过去的身姿交叠在一起,却总是发现不是哪里多出一块,就是这里少了一块。四年在她身上起到的变化还是多少改变了她。
他看着她,看那个黯淡的太阳,火光快要熄灭,隐隐约约一颗死星,只残留有几丝旧日的烈火,还在垂死挣扎,依稀还能看见旧日辉煌的影子。
那点影子让库赞不愿意放弃。
或许她只是不开心。库赞猜测。
芙蕾雅要是不开心,可是很糟糕的。他根据过去的回忆思考,不是揪他的头发、折磨他的欲望、又故意不满足,闲不住地折腾人,非要他抱着她、给她看冰花、玩冰库赞、用尽一切手段哄她高兴,才拍着手,狡黠地眨眼,笑嘻嘻地施舍他一点欢愉。
他回忆起这些记忆,没注意到自己又在微笑了。他走向芙蕾雅,在幻觉里走向自己旧日的回忆。
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睛倏地睁开了。苹果绿浅浅明亮的光一闪而逝,紧接着是长久的暗哑,绿色黯然,沉入黑色中。
库赞挠挠头,思索还有什么手段能让芙蕾雅开心。他提出请芙蕾雅吃饭,芙蕾雅思索片刻,点点头。
顿了顿,她侧着抬头,眼睛瞟了眼库赞,小声说自己想吃72号那家烤rou。于是他们去吃烤rou。
饭吃得很安静,库赞没吃多少,撑着下巴看芙蕾雅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她狼吞虎咽,很快吃完。
库赞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他挠着脑袋,看向芙蕾雅。芙蕾雅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都走神了偏科,半晌库赞抬起一只手,慢悠悠地说,下次见。
芙蕾雅迟疑了一下,也说下次见。
不过等两人回到自己家,想的都是:真的还有下一次吗?
库赞唤醒了芙蕾雅的记忆,她跑回自己屋里,脱下衣服对着镜子照。十五岁的她,中性打扮 明亮、耀眼、灼目的太阳。镜子里的女人姿态柔美,但安静、黯然、太阳僵死前的余晖罢了。
她有点痛恨自己了。
雷利回来,在自己屋里没看见她,来敲门。芙蕾雅当没听见。雷利又走了。她咬着舌尖,想起库赞,趴下从床底下把尼约德捞出来,又去找雷利。不管怎么样,他确实是个好老师。
雷利有些诧异。芙蕾雅只说自己在香波地遇到了过去认识的人。雷利在脑海里替她齐全话语。没能会停下来等她,过去不如她的人大步向前,把她甩下,她一定受了刺激。
殊不知,芙蕾雅确实受了刺激,但是是另一种刺激。
库赞回到马林梵多,回想一天,总觉得虎头蛇尾。他带着一股子劲头去,却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期望没得到满足,有点憋屈。
他并没有很快再去见她。他在迟疑。
毫无疑问,芙蕾雅变了,但他又总能在她安静庸人的外表下隐约窥探到当年的异教女神。
时间久了,那点念想又大起来,对芙蕾雅的思念又缠绕上库赞的思绪,他开始忘记失望,专注地记住了她身上仍保留住的魅力。
一个月后,他又去了。
一个月后的天气跟那天几乎一模一样,芙蕾雅挎着花篮,坐在同一个街边花坛上,也与那天一样。强烈的阳光照到芙蕾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