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百里弥音招来两个随从,挥挥手示意他们将榻上的血人抬出去。随从似乎早有准备,各自抱着麻袋草席随时候命。
面目全非的血人此时不再挣扎动弹,直视户绾走近,眼神中不再只有痛苦。那是多么难解读的一双眼睛,似哀求似感激,对摆脱苦痛的向往,对告别浮世的超脱,对浴火重生的泰然......
“哈哈哈......我丝毫不觉惭愧,反而骄傲不已。”昌池道人付之一笑,附在李堂道长耳边欣慰道:“绾儿纯良温善,即便与布农族人之间存在无法释怀的家仇国恨,却仍能以大义为重,慈悲为怀,己所之力普救生
昌池道人摇摇头,苦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如实相告罢,绾儿冰雪聪明断非你三言两语可唬弄的。若不阐明此乃无奈之举,往后你我在晚辈面前当如何自处,都以为我俩罔顾人命。”
昌池道人话音一落,厢房屏风后蓦地传来一阵嘶,哑的呻,吟,伴随着尖锐的抓挠声,入耳无比凄楚森寒。户绾正欲进去查看,身前的屏风却轰然倒塌,一个血淋淋的人赫然出现在屏风后。
“户丫头,你可瞧分明了,此非疫疾。区区数天,患者将自身剥皮刮骨撕肉薅筋等毛骨悚然的行径,实乃金蛭蛊所致。”李堂道长扼腕叹息道:“比起瘟疫来,蛊毒这等阴邪之物更令人闻风丧胆。我与昌老道已然束手无策,采用麻醉止痛药石送他们一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若不然他们还得活活承受浴火之痛,于心何忍!”
“世间怎会有这般......令人齿寒之疫疾。”户绾神色黯然,嗫嗫嚅嚅道:“十八层炼狱亦不过如此,这些患者当何其......痛不欲生,岂是常人可承受之苦。”
据李堂道长所知,金蛭蛊取自万尸湿地以腐尸为孵地的毒虫,经早已失传的巫蛊秘术所炼化,其阴毒无比,凡中此蛊者必死无疑。金蛭蛊极其敏锐,一旦发现寄主气息渐微便争先恐后纷涌而出,活活焚烧中蛊者成了剿灭金蛭蛊唯一行之有效的手段,可确保无一蛊虫流窜出来危害更多人。
随从停下手,满眼征询之意望着百里弥音。见她敛了敛双眸默许,当下便收了手,退至屏风后。百里弥音背着双手如闲庭信步般踱至榻前,担心一会户绾近前施针时受患者侵扰,却故意端出一副瞧热闹的作态以掩饰她想近身保护的意图。
施针入骨,户绾的手竟有些颤抖,一如她幼时初次执针。银针末梢迅速晕染成黑色,奇毒无比见者唏嘘,户绾却已双眼朦胧看不分明。
“啧啧啧......我说老东西,你怎么没皮没脸敢当户丫头的师父?”李堂道长瞅着昌池道人揶揄道:“你两日来煞费苦心无良计,户丫头倒是信手拈来,你不觉得无地自容吗?”
户绾见状当即花容失色,踉跄退开,怔怔看着佝偻的血人不住颤抖起来,额上不觉已冷汗涔涔。百里弥音将她掩在身后,眉眼凝着隐忍的愁恼,紧盯血人,时刻戒备着。
“我们亦不愿做地狱判官,奈何金蛭蛊如斯恶毒,蛊虫寄生于体内蚕食血髓大量繁衍,速度之快数量之多无法估量。宿主未断气便浩浩荡荡破体而出,黑压压四下蠕窜寻找新鲜人体,场面令人不寒而栗,难以控制。”昌池道人沉吟道:“事关重大断不可掉以轻心,为阻金蛭蛊蔓延,我们也是别无他法方出此下策。”
户绾博阅医学典籍,广罗奇难杂症,哪曾见过这般凄惨可怖的病疫。只见血人体无完肤,指甲盖尽数外翻,溃烂的躯干上零零散散挂着鲜红的碎肉,脸上亦血肉模糊,腿侧依稀可见白骨狰狞,竟是生生挠成这番惨不忍睹的模样。屏风后的床榻纱帐之上血迹斑斑,肉糜横飞,目光所及之处皆然触目惊心。
有些恶疾如小鬼索命,纵华佗再世亦心余力绌,怨不得我呀。我哪是见死不救的人,实在是爱莫能助啊。这些人横竖是一个死,时日无多,左右不过三五朝暮,能少受点病痛折磨好好往生去未尝不可嘛。”李堂道长哭丧着脸向户绾解释,随即一脚踢向昌池道人,闷闷道:“你个老东西忒不厚道,倒是说句话啊。”
“且慢。”眼见他们欲将血人卷裹起来,户绾恹然叹了口气,道:“待我行针麻醉他的灵枢,封闭末梢活血以减轻疼痛感,你们再......作下一步打算。”
“浴火之痛?”犹疑自己听错,户绾恍然想起百里弥音方才在宗祠外所言,遗体焚化行祭衣冠,心里便有了猜测,声音嘶哑震惊道:“你们......活活烧死患者?”
“你个老东西什么狗记性,定是你方才上麻沸散时给他松了绑,这才让他跑了出来。”李堂道长一面手忙脚乱在布兜里乱翻一气,一面朝昌池道人吹胡子瞪眼睛。须臾从中拿出一捆小指般粗细的麻绳,自执一端,另一端抛给昌池道人,两人颇有默契,利索将血人拖回床榻之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户绾自昌池道人药箱取出羊皮针灸卷,自手掌摊开。不过火烛温针此乃首次,以往安能不消毒。再次靠近血人时,户绾全然没有了恐惧,许是有了心理准备,许是百里弥音令她感到安全,许是对床榻上饱受剥肤之痛的血人怀着悲悯同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