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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他时,他才二十二岁。
“我猜,你是个画匠。”我上下打量着他的衣着,从袖口底下沾到的颜料上看出端倪。这实在是难以避免的事情,我熟悉这样的生活也有十多年了,他还比我年长一些。除此之外,他身上一丝特点也没有了,只有那张普通的甚至有些丑陋的面孔上交替出现的麻木和悭刻在昭示着,他并不满足于庸碌俗常生活,他为赌场里的新鲜刺激而感到快活,在揭开结果时仿佛会出现一道闪电劈过他腐朽的身躯。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眼皮轻轻掀动,那张仿佛生来就镌刻着傲慢与自大的脸上露出了自然而然的嘲讽神情,小声嘟囔了一句,大略并不是要挑衅我,只是赌性发作了,“我猜你也是。”
在这里,没有什么比猜更常见的事情。
“你猜对了,老兄。”我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样的亲昵或许稍显过火了些,但这样一条大鱼我怎么能放过,他或许刚刚完成了一个大订单收到了钱,并且在这个城区里最大的赌场中是个新鲜面孔。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猎物呢。我试图与他拉近关系,刻意挑选出最亲切不引人反感的词句,“你是怎么猜到的,你曾经在哪个画室见过我吗?”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我也并不感到意外。“我想没有,我刚来罗马。”
虽然我深知我拥有看似年轻稚气雌雄莫辨的美貌,但这样的美貌在赌徒眼里似乎比不上那几颗小小的骰子勾人眼球,这样对我来说甚至更加有利,“你一来罗马就遇见我了,我们可真有缘分。”
“呃,或许是的。”他把放荡不羁的拉杂头发拨到而后,不以为然地说,“我听说很多画匠都来了这里。”
“但是在赌场里遇到是一件特别的缘分不是吗?”我给周围的熟人们打了个手势,有人从我身后路过时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我的屁股,把一小叠牌塞到我手上,我顺手塞进裤兜里,“看在神奇的缘分的份上,我带你玩几局吧,保证会赢的,大家都知道我的手气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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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玩几局……我……赢!”他高高昂着头对着Yin暗的天空,天空中最后一丝余晖也收敛,深沉的墨蓝色构成的压抑的云堆积在一起,太阳要没落下去,那些光明和炽热也要随之暂时隐匿。
我架着他走出赌场,他喝高了,攀着我的脖子嘟嘟囔囔。他就像所有的菜鸟一样,做着无厘头的大梦,又割舍不下失去的金钱,今天的赌局结束了,但他将永难从赌场中抽身。
“好啦,拉瓦乔,你喝太多了。”我轻声安慰着他,我无所谓我在说什么,无所谓我用了哄孩子的语调,这个醉鬼根本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他只要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说话就满足了,或许是他的虚荣和高傲使他一刻也离不开吹捧的包围。
我们的影子像拥抱的恋人一般紧紧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在路面上挪动,傍晚和煦的微风吹在我身上,令我感到浑身一阵舒畅的清凉,但他的燥热似乎仅仅得到一点少得可怜的安抚,在风停息之后他的行动又变得难以揣测起来。他贴住我的皮肤,嘴里“好凉”“赢”“钱”不停蹦出来,在他的嘴边像是一个小转轮一样被连轱辘推动,用醉汉无意义的节奏。
如果不是还指望从他身上套出钱来,我绝对不会这么好脾气地任由一个恶心的醉鬼先是鄙视我,而后又贴在我身上。
都是低贱贫穷的画匠,谁能看不起谁呢。
我要知道他的住所,好让我以后在赌场见不到他时,能亲自上门去邀请他。当然,我会掌握好一个度,总在他收到预付款或尾款之后爆发我最大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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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搀扶着他回到他家门口,他扑倒在门上,非要说起不来,逼得我不得不把他再度架到肩上,那从胃里滚了一圈再出来的恶臭酒气又扑向我,丝丝缕缕钻进我的头发缝隙间,钻进我敞开的衣服领口里,我忍受着最后一段充斥着关于气味的糟心幻想的路程,把他丢在了床上。我正准备离开时,习惯性地扫视了四周,这并不是要偷窃,仅仅只是出于谨慎的习惯,却注意到了他的半成品画作静静地立在画架上,高贵又整洁,端庄又矜持,与他给我的感觉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只一眼,我就被画震撼了,我的眼睛也难以从上面移开。我饥渴地用rou眼去描摹上面的细腻色彩,贪婪地试图将他的构图和光影的布局完完整整记在脑子里。
我决心与他有些更深入的发展的念头就是这时候产生的,决计不能是赌友这种不稳定的,轻佻浮浅的关系。至少得是能交流画作的朋友。
或许我就会变成“知名画匠明尼”,或者“知名画匠拉瓦乔的好朋友明尼”。
都可以是“再也不缺钱的明尼”。别怪我庸俗,我认为我完全是在使用低效的正当的手段获取赖以维生的庸俗金钱,若不是我的心里有着浪漫的坚持,凭我天赐的美丽容貌,或许成为哪位主教的男宠来赚取金钱还要轻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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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他床上倒头就睡,这是因为从他那里赢来的钱还寄存在我的搭档那里,根本无虞他发现我才是那个合伙骗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