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的第二天我便搬回了公寓。
尽管私立医院卫生干净,但若隐若无的消毒水味,和空白冷清的天花板,总让我心生忐忑,不能好眠。
圣诞节期间的柏林风雪刺骨,玻璃窗上结了冻霜,枝杈生动地铺满窗格,我无事盯着望,很像Jade在手工课上送我的窗花。
说起Jade,自从他送我回公寓之后,几乎整天都在外面,提前做好的饭菜冷藏在冰箱,他嘱咐我按时放到微波炉里叮,自己则不见踪影。
我问他去哪,他也不说,但每次离开都不忘背着他的背包。我想起背包的夹层里有什么,想仔细询问的时候,却嘴唇支吾,开不了口。
我不怕他说不要管,我只怕听到不想要的答案。
外面又下雪了,今天是跨年夜,我求了Jade带我去看烟火表演。
下午四点钟,往勃兰登堡方向去的街上已经满是人流,冬天的寒风终是抵不住人们对新年的向往。
我提前穿好衣服,惬靠在床边等Jade回家,右手边的衣橱开了条缝,我目光下移,看到了放在最角落的箱子。
纸箱顶落了一层浮灰。
这是我的宝藏库,里面放的是Jade六年来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最上面放的是一只钢笔,Pelikan限量款,笔身刻着我的德文名字。
其他的林林总总,虽然都是日需品,我多半舍不得用,于是封存在纸盒里,等它们慢慢增值发酵。
我翻到最底层。
那里压着一封信,被上面凌乱摆放的礼品压得变了形。
信纸是多年以前的了,边缘毛糙泛黄,我用指尖摩挲,指尖便传来痛意。
不是身痛。
我心跳渐起,是心痛。
脆薄的纸面呈黑白色,两个巴掌大小,巨大的黑色标题就占了半个页面。
——林氏少东绑架案震惊台中!幕后真凶系黑社会尽数落网!
林氏少东。
林氏少东是我。
可林氏少东绑架案,绑的却不是我。
那个男孩比我小两岁。
他手腕处被绳索勒破的疤痕仍在。
锁骨处也没有痣。
那时候他叫王小秋,现在改作林季子。
这是整个林氏内外都不可言传的秘密,而被瞒住的头等对象就是我。
我是中塑兴达的标杆,我父亲不能倒,我也不能倒。
他瞒住我的原因无二,只是不想我经历季子经历过的恐惧,不能染上他留下的心理Yin影。
我得是干干净净的,毫无污点地去接袭他留给我的王位。
可季子呢?
他努力在做一个好弟弟,一个好儿子,无所谓地用笑容面对已经崩塌的世界。
而我则努力像他一样去思考,我想哄哄他,但这比我想象得要难太多,他比我想象得要难太多。
他如此困苦护我周全,我对他的感情,又如此艰难地残存在这个世界。我们一面给彼此带来痛苦,一面又像吸染毒瘾无法挣脱。
我依赖他,我舍不得他。
我看不得他揭开伤疤流血式地成长,人的体内就那么多水分,选了流血的路就不能再选流泪的路,实在好苦。
所以我的Jade,只要他有想去做的事,我便桩桩件件都成全。
哪怕他真的要我死,我便从未想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