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年八月在临滨市第一次和李先生碰见,当时公司的现金流还没回笼,银行贷款批不下来,所以着手的项目前期款拖欠了一周,情况实在很窘迫……”
阮衿诉说着,然后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从李隅的角度看,睫毛半敛着,抿起的嘴唇上凝着水光,那神情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陷入了独属于自己的回忆之中。
他很平静,语气又是一贯的温柔,于是很难分辨到底出自什么情绪。
这短短几句话要素实在过多,七年中短缺的消息,像chao水般直接涌入了耳中,使得李隅还来不及做出相应的反应。
临滨市……所以就是在邻省,并不很远。
而他从事房地产开放相关,跟自己还算是同行。
阮衿好像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是有多么难以启齿,他对他从来有问必答,和盘托出,讲述还在继续。
李隅的食指再次开始不由自主地**起来,他想,那就暂且先听他说吧,不管多么复杂,不管是真还是假。
“李先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很有眼光,人也很不错。”
居然一口气用了三个“很”,像是语文知识贫瘠的高中生在作文中在使用干涩生硬的排比句,可李隅知道阮衿文采分明很好,他语文总是考很高的分,130分,140分,大概是这样的。
“就这样?”李隅问,通常在谈话中这样刨根问底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是他面对阮衿的时候潜意识里就从来站在制高点,以前有这种趋势,现在更加变本加厉。
“李先生用他的子公司签了抵押担保合同,加上他各方面人脉也广,稍疏通关系,贷款就成功批下来。一来二去,我们在工作上就相熟了。”
说得含糊委婉,个中细节何尝不能想到,生意不都是酒桌上谈成的。政府,土地,银行,就是一个死结,兜兜转转始终绕不开那一个“钱”与“色”两字。
“是临滨水上星城,现在二期房正开盘那个?”
“嗯。”
消失七年,阮衿比他想像中要有手腕得多。
那个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当初公开市场挂牌竞标的时候已经被抢得头破血流,拿地就是蹭蹭上涨十几亿。而在开盘第一天也同样不负众望,卖出了35个亿,这是那个新冒头的华兴公司在房产界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李隅不知道他父亲也掺和了一脚,闷声从中捞到了不少油水。
时至今日,李胜南依旧让他在手底下的建筑子公司做事。他对李隅从来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戒备,甚至于一直到最近两年,他身体逐渐出问题了才稍稍放松管控,开始让他接触公司项目。当初让他二选一,到底是继续Cao持基建改造工程,还是竞标承建这个临滨水上星城。
前者战线拉得极长,资金回笼慢,还存在着搬迁钉子户等等各方面的不确定性,而后者显然比前着轻松得多,当然竞争也极其困难,四处打点关系的钱还得备好。
但是他在万分斟酌之下选择了前者,毕竟这是李胜南给他的第一个机会,他是夹着尾巴的狼,野心从来不轻易暴露在人面前。
李胜南夸他年轻但做事稳妥,他面上谦虚,心中却在冷笑。
他心中分明很清楚,李胜南要慢慢耗,温水煮青蛙,他得一点点把他给肢解了,有价值的,要趁活着时都夺走。
现在看来,倘若选择的是后者,他或许会更早一点重新遇见阮衿,或许……
不过再多的“或许”也全都是徒劳,要是在生意场上和阮衿碰面,他的第一反应也不会更体面。
酽茶入口,罗汉果的几个碎片被他嚼烂了吞下去,诸多思绪都顺着喉腔灌下肚里。
“原来你在华兴工作,华兴现在的势头不是很猛么,正是赚钱的时候,怎么不继续干了?”
“当财务挺累的,我不擅长应付人际关系,酒也喝不了多少。李先生说要带我回来,就都先放下了。”
都放下了。
李隅凝视着茶叶逐渐在杯中沉淀,心中却不觉得是这样。阮衿是怎么一步步爬上那个位置,怎么想都不会是容易的事。
就这样放弃了,要么是出事了,他在那儿待不下去了,要么就是真如他所说,真的累了,想要走捷径。
或者是二者同时发生,总而言之,始终绕不开的,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他知道阮衿最喜欢钱,于是胃中翻涌,十分想吐。
听说有一种症状叫做“醉茶”,在空腹时喝浓茶会产生感觉过敏,恶心头晕等症状,严重的时候甚至惊厥,心律失常。
李隅刚刚分明吃得很饱,现在仍然发觉自己出现了类似于醉茶的症状。
他头晕目眩,眼前飞舞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红的绿的,美钞英镑人民币,带着阵阵咄咄逼人的铜臭味,雪花似的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围困住。
还有叮当乱响的硬币,一枚一枚地,一捧一捧地弹砸在他的后脑右侧上,他感到内里的经脉血管在翕张鼓胀中疼痛发烫,像是下一秒就承受不住涌动沸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