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晷足下:
阆中一程,事事繁琐,不能秉烛候信,累得君三秋未得书信委实歉疚,无所可许,唯有早归。
一夜奔波,难有趣事,只未曾想阆中异变,所谓叶家于三日前不慎走水,房屋家财焚烧殆尽,叶家人亦不知所踪。命鬼仆勘察,亡魂几只,未见冤魂,邻里风评尚可,无诡异蹊跷之处;依断壁残垣可窥得院落旧貌一二——可见上房内书架之上无半分纸烬,百宝格近侧亦无赏玩之物踪迹,榻案橱桌用料上佳,式样大方,虽因经火燎而难辨年岁,仍可辨出其上缠枝百叶花样新奇——近圆带尖,两缘有齿,非南地树木也,不能识得;东西厢房素朴依旧,赏玩杂物并妆奁等等,终归可见;南房为不寻常之最,此处不过三屋相并,摇床、灶炉、床榻、桌椅并寿枋等物一应俱全,且三屋之间无屏障,立于左侧摇床引首可见右侧靠墙寿枋,须知北地筑屋喜高阔,现屋梁已浴火坠地,屋内陈设完好无几,踱步其中,仍觉促狭。
茂江及金陵两处均已去信,尚未回,应是吾往日行事肆意之果,勿要忧心,君未曾负,吾亦不敢舍。
往日执笔少,不知作何言,满纸胡乱语,难表心中思,望勿怪。
顺祝。
殷之手书。
齐墨是一面看信一面笑的,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读着,信笺上相当不出彩的馆阁体先自眼过,再往唇舌上去,最后再一字一词地敲在心头。两片薄纸被他捻在指间慢慢摩挲,素来宝相庄严的齐家家主勉力不让自己的嘴角往上扬得太过,免得吓着了在案几上一边昂首阔步一边偏头往向这边的蓝羽小雀。
不打诳语,齐墨擅Cao人心,却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的古板木讷可以撩人心弦至如此境地,令他目眩神摇。但当他将信来回看过两遍,心绪微微平复下来,就收拾起表情,微黯着脸仔细把两张薄薄的信纸用青玉镇纸压住,起身离案走开两步却又低头看了那白底红线的信笺一瞬,闭了闭眼,还是抬首正身往窗边走去,像是要看风景。
不过现下天色不佳,灰云蔽日,还在雪塔里的齐墨抬眼远眺,这外头的白日朗朗却因了身后雪塔莹白的石墙作用,在他眼里与暮色初合无异,而远处的梅花林也很应情地冷冷清清,虽然花海翻波也是喧嚣,但齐墨这么些年早就看腻了梅花,一眼望去就只剩无聊乏味了。但桑榆的伶俐还是不够,以为家主前些日子的那个下午看了老半天的,还真只是那片破林子,现在回味的也就是那堆花,居然挺煞风景地过来问是否应将望远镜呈上。
闻言,齐墨没生气,也没有出声,只偏头再一眼,就意思很明显了,近侍立马躬身致歉再利落退下,留齐墨一人继续立于窗前远望。
须知解棠生得并不显灵巧,不像齐澈那样轮廓锋利张扬,看起来就知道难以敷衍;她眉眼唇鼻线条俱是微圆,露出冰冷神色也像一把铅铸的刀,沉、冷,却不够狠利,让人难以提起全副Jing力来对待戒备;而且她时不时就冒头的茫然与赤诚,也很容易就令人生出只要花点心思就可随意摆布这姑娘的错觉。
但齐墨知道那只是错觉。
他思忖半晌,还是决定先回了信,于是折身回案旁落了座,蘸饱墨却连第一句话的腹稿都没定下来,眼看着笔尖上滴下来的浓墨污了一张又一张的白纸,还残留在笔尖上的墨汁也快凝结成块了,齐墨却难得的有些暴躁起来,近乎焦灼和羞惭——稳定情绪和大局为重是当家人应有的特质,齐墨向来做得很好,但这次他连炎炎两个字都落不下笔。
正当僵持之际,侍立在屋角上的桑榆却突然走近,看起来还像是给自己鼓了鼓气才行动的:“家主,您是要净手吗?桑榆这就命人送水过来。”
这话问得奇怪,男人神色沉郁,伏案纠结许久,可是连字都没写两个,而墨也是桑榆研的,怎么会弄脏——的确,他右手外侧和两手拇指内都是灰黑色的干涸墨迹擦痕……齐墨一惊,没顾得上搭理桑榆的请示,不知是何心情地赶紧将压在远处镇纸下的那两张信笺拿了过来,仔细翻检起来。
估摸着解家人根本就认为自家小主人根本就没有可能动用衔石鸟的时机,所以也就没给她备什么信笺纸张,按这姑娘散漫的性子,十有**是就随便叫了客栈送上来笔墨纸砚,再凑合着给齐墨回了信。而想当然,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纸质薄脆,墨痕稀淡,而且过了半夜还能被人用手蹭下来……可想而知这东西有多劣质了。
不过齐墨最大的发现自然不是这个,他在第一张的信笺背侧边角处看见了一块形状规则的浅淡墨渍——一个分外短宽、还缺了一边角的“吉”字。
刚刚还快压不住心中抑郁焦灼的齐家主直愣愣地盯着那一块小小的墨渍,神色居然有几分像他前天才抱得的未婚妻,他在那时间里想法纷杂,最后得出的结论虽然根据不多,齐墨却相当笃定——解棠在给他回信的时候,用得是廉价笔墨不假,但用的心思绝对不带半点敷衍。
他思及至此,对那墨渍推论的笃定之情猛然蔓延开,连带着对做成其他事的信念也坚定起来,他想——我并非身不由己,也自然不能借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