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知是个开朗爽快的女人,因为出身武家,所以一手快剑使的炉火纯青。当年在肃北那也是禁得起边疆风霜洗礼,穿着铠甲统帅着军队,安置难民,建设边防的女英雄。与李国公李靖成亲,从肃北漂泊到了富丽堂皇的朝歌,其实殷素知觉得,这国都也未必比自己从小出生的小春城好多少。指腹为婚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仿佛是她快乐人生里的一个深坑,当年年少的她,看不清坑底到底会是何种景象,抱着不安与失落,穿戴凤冠霞帔,在朝歌勋贵们异样的眼光下,入主国公府,成了一品公爵夫人。
出嫁前一日,她还记得自己跑出府,穿着男子的装扮在朝歌城里游湖,远远望见断桥上站着三个男人,而湖边的石栏也好,那断桥的周围也好,围了许许多多的青年男女,纷纷都叫嚣着:“快看啊!那不是雍亲王!李国公还有大胤太子?!”
“哎呀哎呀真是!这三人杵一块儿,真像一副画!”
“你们听说了没,李国公明日就要迎娶肃北总督的嫡小姐。”
“真是可惜,如此英武俊逸的国公爷,竟是要娶一个北边来的野丫头……”
站在断桥上的敖广远远就看到了湖边人群里一抹纯白的书生身影,他拿着折扇戳了戳身旁的昊天,下巴磕朝那个方向抬了抬。后者只是诧异的看着敖广,却听他道:“肃北总督的小女儿,着实是个妙人儿。”
新婚前一日,竟是敢大大方方女扮男装出街游湖,还在湖边看了看自己未来的夫君。
着实不凡!
李靖却一脸愁苦的伸手拍了拍敖广,他比敖广大两岁,今年十八,又因承袭国公之位,这门亲事是朝廷催促的。
“指腹未婚指腹为婚……唉——!!愁啊!!”
“怎么着?你何须愁?大不了不喜欢就养几房可心的妾侍,你李国公家大业大,不至于连个妾侍都养不起?”昊天瞥了李靖一眼,将手中的蜜饯纸包伸过去,对方看了眼拗甜的糖渍桃干,却觉得索然无味。最后那一袋还是被敖广抢去,尽数吃进肚。
李靖闻言却无奈的否决。国公家训,正夫人进门,除非十年无所出(就是没孩子,但主要是没儿子),否则决不允许纳妾。
而湖边的殷素知站在原地,耳边是一两句刺耳的嘲讽,她扯出一抹无力的笑颜,转身方想离开原地,却听身后一阵人群sao动。她无奈,背后一个声音这时响起:“公子,你的玉佩掉了。”
那年的朝歌,湖边开的是梨花,落英缤纷,小巧花瓣飘在湖面,此情此景好不诗意。很多年后殷素知还记得那日的细节,自己转过身后瞧着一个檀色布衣的高大男子弓着腰伸手将腰坠递到自己面前。那个男人很帅很俊逸,她在肃北那么多年,从未见过皮相如此好的男子。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门亲事……其实也不错?
翌日的喜事好不隆重,圣上亲赐了大卫宫城的司膳局来主持席宴,这可是无上的荣光。而酒过三巡,吃饱喝足后李靖回到洞房,在撩开红盖头后瞧见的是并不似传言中那般粗鄙不堪的女子……
相反,殷素知的容貌极佳,便是与这朝歌各有千秋的贵女们一比,都可谓是上上乘的姿色。人都是庸俗的,在视觉上的惊艳过后,李靖突然一颗心平静了下来,而后几个月的相处,慢慢的,这位殷家十娘也住进了他的心。
女子嫁入高门为正室不似男子那般自由,男子为内室,还可以经商,可以在管家的同时在外有分差事;而女子在这方面颇有限制,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天知道她殷素知当年在肃北是个多么意气风发,豪迈自由的女子?现下委身于内宅,但她却像松柏,常年郁郁葱葱,寒冬炎夏耐得,风霜雨雪也耐得,日子在哪里不是过?人生来一世,不如意十之**,所得和失去如何计量?不过是把这一生过完,那既然来这凡尘走一遭,倒不如乘胜而来,尽兴而归?
\t既来之则安之,但终归,她是个好命的女人,得了丈夫全部的宠爱,进了李家门两个月后,还迅速的怀上了孩子。
对于李国公这等高贵门楣的贵胄世家,后嗣无疑是最重要的,怀了孕后,殷素知的身份水涨船高,一时间成了朝歌高门内眷中的佼佼者。被那些个油头粉面,穿金戴银的贵妇们吹捧着夸赞着,说着好话时,她想到以前少女时代,小春城人人都说朝歌好,殷家兵将们祝福着小姐能嫁去国都……可殷素知仔细想想,却并不觉得这日子有多好过。
囿于内院,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丝绢绸缎,坐享富贵的生活,但殷素知却思念起肃北的布衣,寒冷的空气,还有洁白的雪山。那时的她穿着甲胄,披着斗篷,头上围着抹额梳着高辫儿,站在大楚极北的长城之上,张开双臂迎接凛冽,无惧寒风,天是那么高,高耸的雪山尖都触不到它的领域,而雪山之后的大地又是何等样貌?神秘却又让她为之热血沸腾。
\t然而随着十里红妆,她的少女时代匆匆结束,捧着大腹坐在李国公府正厅的院儿外,眼前一盆篝火,她瞧着火盆,看着星空突然轻轻言道:“女子的一生,便只能耗在这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