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除非是返回欧罗巴,我今生绝对不会再踏上远航的船一步。
我恨海,无边无际的海蓝得可怕,走上一个月也不见得能看到一点陆地;晃得人直想吐的运兵船,拥挤不堪的船舱,粗俗得令人发指的水手,这些原本根本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在船上却是别无选择,甚至好几次,我的船舱门在半夜里被人不怀好意地敲响。
我自认为是个很不娇气的人了,在路德维希斯堡的时候,子爵夫人曾经评论过我说:“亲爱的,就算是去度假,你也应该至少带上十来个人才像话点。老实说,你只带两个人实在是太少了,我无法想象他们既要驾驶马车,又要给你熨烫衣领的样子。”
如果让子爵夫人看到我在运兵船上蓬头垢面的样子,只怕这可怜的女人会直接晕倒过去吧?
住我隔壁舱室的布兰德·范·斯密特上尉是个荷兰人,他和他的亲兵队随身携带着枪和佩剑,担任着督战队的角色,随时防止着这些强征来的兵源哗变。
在上船的第一天,布兰德上尉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你撑不住,怎么也到了新泽西再死,毕竟一个中校还是很值钱的,你在船上死了我们就只能拿到十分之一的钱了。”
他还说:“换成十年前,你一上船我们就拿到英国人的钱了,那时候可不会有人管你死活。”
布兰德上尉是标准的荷兰人长相,脸上有好几道深深的疤痕,非常可怕,据说是跟印第安人打仗的时候留下的。在他面前,就是最魁梧的亲兵也是服服帖帖的,他很不屑于跟我说话,但是还是派了个年轻一些的爱尔兰人奥尔莱恩来照顾我。
在海上的旅程漫长得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前几天我呕吐得几乎下不了床,后面遇到了风暴,咆哮的巨浪将船队拍得七零八落,用来固定的绳索比我手臂还粗的风帆就像秋天的叶子般被轻而易举地折断,这场风暴折磨了船队整整两天一夜。
这骇人的风暴过后,我直接病倒了,高烧不止,几乎意识全无,奥尔莱恩给我找来了好几床被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即使这样,我还是冷得瑟瑟发抖,直说胡话。
在昏迷中,我似乎听到布兰德在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他还没死?他怎么还不死?拿枪来一枪崩了他吧!省得再浪费我的药材了!”
完了,我心想,没死在老色鬼伯爵的枪下,却要死在这鬼地方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带着海莲娜私奔呢,啊,别了!我的海莲娜!我的明亨小辣椒!我的莱娜红玫瑰!我郁金香花儿般美丽的齐诺维娅!
然而可能是埃德蒙家的祖先们的庇佑,在昏迷了三天后,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在昏暗的船舱里,最先看到的就是一手拿着蜡烛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布兰德上尉。
布兰德上尉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尽管船舱里并没有第三个人,但是他还是做贼一样时不时地往舱门那边看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咕哝着捣鼓什么。
我迟钝了许久的大脑缓慢地运转起来,布兰德上尉用的似乎是荷兰的方言,他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往角落里塞了什么东西。眼看着他就要转过身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装作还没醒来的样子,而从声音上判断,上尉至少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放下了好些不知道是啥的东西。
我有多余的力气去找出上尉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了——那是一种黑漆漆的壳,被以很大的力道直接摁进了裂隙里,嵌得严严实实。以我有限的见识,完全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壳。
布兰德上尉依旧对着我是一副臭脸,不过不再用讽刺的语调喊我“中校先生”了,而是问我:“你肯定是欠了很多钱才被卖到这里来的吧?”
我把我离奇得不可思议的经历从头到尾都告诉了他,并且向他强调:“我的庄园一年能产出两万塔勒!”
“啧,得了吧。”上尉说,“我祖先也曾经是一位贵族,我太了解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了,别说两万塔勒,就是二十万塔勒一年,你们也能花到倒欠别人二十万塔勒。”
这简直是个一针见血的评论——事实上,我似乎,好像,确实还欠着好几家店铺的钱,加起来……大概有个两万塔勒左右吧。
没办法,要做个漂亮的公子哥儿真的很费钱啊!单单我那辆漂亮的贝尔利努式双座马车和用来兜风用的“蜗牛”式敞篷小马车,以及它们所配备的两个车夫、三匹马,就要吃掉我接近一半的庄园产出了,更不用说衬衫、裤子、鲸骨领、纽扣、花边、鞋子、怀表、雨伞……等等种种零碎而又不可或缺的大小东西了,而作为一个体面的贵族,这些都是必须有的。
这应该也是那帮强盗压根不问我要赎金的原因之一,他们肯定知道我是没办法短时间内拿出来的。
不过,我更吃惊的是上尉的祖先也曾经是贵族这件事。
“背贵族家谱的时候,我好像没有见过斯密特这个贵族姓氏。”我说。
实际上我更想问的是:贵族,也能去别的国家的军队里效命并取得头衔吗?
这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在符腾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