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的确是相信天命的族群,事实上每个生灵都该相信那东西。毕竟古往今来不信命的狂徒大多没有好下场,要么郁郁而终,要么粉身碎骨。
“怎样算是有道理呢?”如渊收回了刚到嘴边的安慰,放弃了同他说理。
他将头抵在铁栏杆上,恨恨地骂着那胆敢拒绝天帝之位的书怀,顺带辱骂了两任妖族君王。如渊在旁听着,除了苦笑也无法做出别的表情。
存雪咬了一口,见如渊毫无反应,又不满地抓住铁栏杆,将它们摇得哐哐作响。如渊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看他面带怒容,便笑道:“你又想做什么?多年来你异想天开也非一次两次,我早已习惯了,你还有何想法,说出来就是。”
“为何?”如渊哭笑不得,“我较墨昀年长千岁,你要我接他的位,简直是异想天开。再说了,你我被关押在冥府做囚犯,哪里有资格同鬼使谈条件?”
“我不管。我说要你做,你就去做。”存雪语罢低头,泄愤一般咬上如渊的手背,在那里留下一圈牙印。
存雪忽然又转过身,握住如渊的手,膝行至其面前。那双眼里盛满了混乱,直令人心悸,如渊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不忍再看。
“你又来做什么!”存雪十指收拢,将如渊的领口扯得乱糟糟,文砚之看他这副样子,莫名想到了前几日在人界看到的一只猫。
口不择言地骂了一段时间,存雪突发奇想,开始游说如渊:“等下次文砚之再来,你就对他说,你要舍弃青龙一族的身份,到妖族做下一任君王。”
如渊叫他晃得头昏,但依然宠溺地说:“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提他了,你先冷静。”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他有从慕华那里白捡来的天帝之位,所以他才敢说不信天命!”存雪抓住如渊的肩膀奋力摇晃,咬牙切齿地撒泼发疯。
——从前是我咬他,现在倒成了他咬我。如渊心想。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如渊再次探出手,不肯放弃地去拉他的衣摆。
六百年了,他的梦还未醒。
“凡人飞升成仙,自然不及我身份高贵。”存雪固执地说着,双手微微收紧,如渊被他抓得有些发痛,不禁皱起了眉。
“他们都说,命里无时,不要强求。”存雪握着如渊的手,锲而不舍地问着那个从来没得到过答案的问题,“我的身份,我的能力,都远胜过慕华……为何她命中就有,我命中就无,为何人人都告诉我不要强求?”
“你被关押在此,就没有想过要逃出去?”又一次谈到这个话题,存雪双眼闪闪发亮,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几乎要和如渊贴到一起,呼吸相闻。如渊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截,低声回答了他的疑问:“就算逃出去又能如何?我已不关心青龙一族,也不像你那般,有天帝之位想争,纵然逃走,又有何用?”
于是如渊说:“接受总比不接受更好一些。你那对手,他也不信天命,因此他撕毁生死簿,可他换来的结果却是游离于三界之外,没有来世只有今生——”
存雪不肯冷静。六百年的囚徒生涯令他变得愈发偏执,愈发焦躁,此刻的他有如一汪热油,稍有不慎就会掀起热浪,溅出火星。
“不要想那些事。”如渊将这句话再度重复,但他自己也知晓,此次的结果和往常一样,一切努力注定都是徒劳无功。
存雪却是一闪,躲过了如渊伸来的手,自顾自藏进角落里,抱着膝盖喃喃自语。如渊叹了口气,听他不住念叨,从对天帝慕华的不满,听到对人仙风仪的抱怨,又听到对妖王的敌视,以及对天帝传人的仇恨。往事被他反复提及,翻来覆去温习了整整六百年。
和疯子讲道理是不会有结果的。
“连你也信天命。”存雪低声抱怨,“那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你们竟然也信。”
“他选择慕华没有他的道理……”存雪喃喃道,“她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
那猫受过刺激,见了老鼠也畏惧,而它一旦陷入恐惧,就要慌不择路地钻进路人
要想那些。”如渊伸手拉他的衣袖,想将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捞出。
话音刚落,囚室的门忽然打开,外面的光线骤然投入室内。存雪猛地一颤,低首掩面,隔着栏杆紧紧抱住如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借助它游回岸边。
如渊不忍心提醒他一切已成定局,更不忍心提醒他那位置本就拒绝不择手段的疯狂,而存雪没有得到回应,眼中的光彩也渐渐黯淡下去,双方终于都不再出声。
“胸无大志。”存雪恨恨咬牙,松开了他的手,片刻后又握得更紧,悄声说道,“若你助我登上帝位,我将天宫分一半给你。”
“你们二位能从最初的不和谐,演变到如今的融洽相处,真是令人欣慰。”鬼使站在门口,怀中抱着两卷书,脸上是一贯的冷漠。
如渊抽了口气,刚想回话,就听见他语速飞快地说:“我不信命,我不信命。他们都说我不好,不要我做帝君,那是没有道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