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殿没有别处热闹,与皇上相比,皇后反倒来得更勤快些,有时带着御膳房的新糕点前来喝茶,唐筱姌欢喜地迎着,同她一聊就是两个时辰。
元慎汐曾叮嘱她不要对皇上动真心,然而当年她过于年轻,不听劝阻,说几句情话,送几份礼物,那个男人便轻易将她的魂勾了去。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元慎汐为何说宁愿去爱一个宦官。
萧承玺像一阵风,轰轰烈烈地在她心上肆意妄为,离开时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片狼藉。
他的爱过于廉价,也过于短暂。
失魂落魄的那段日子里,元慎汐总会过来慰问,她也因此得知皇后为何偏偏待自己这般好。
她十六岁入宫,而元慎汐在与她同龄的时候,诞下了第一个孩子。
“那年很冷,即使到了早春,院里还积着厚厚的雪。我抱着悦儿对萧承玺说,‘你看,是个小公主’,他当时笑了,说以后一定会像我一样漂亮……但悦儿没能看到开春的花,静悄悄地,在我怀里睡了过去。若她还在,如今应该与你一般年纪呢。”
元慎汐淡然道,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时间兴许真能冲淡回忆,唐筱姌以为自己将用后半辈子去为那人流泪,然而那些事情竟日渐变得不值一提,即使偶尔心中有一块疼得发酸,也能笑着提起那段回忆。
她现在的牵挂只有萧檀,那孩子生来孤僻早熟,唯独在唐筠的陪伴下能有几分天真,但也不知不觉到了拒绝说话的年龄,所有事情都深藏于心。前几日去了趟十方观,回来后分外古怪异常,令人不由担忧,只能请唐筠帮忙。
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之间的感情极深,连分别那四年都无法将羁绊削弱,好似他们生来就该陪伴彼此。
唐筱姌昨日让人去邀小侄子过来作客,今日天公作美,正好是个大晴天,到外面散步晒晒太阳,算得上这严冬里少有的闲适惬意。
“姑姑,您在想什么?”
粉衣少年走入院中,带着笑意的声音清亮,衣摆的花蝶纹随步伐纷飞。
“我想着你为何还没来,正打算让人去瞧瞧哩。”
“刚才在路上遇见五公主,跟她聊了一下,耽误了点时间,请您见谅。”
“跟我用不着客气,”唐筱姌带他进屋坐下,侍女上前斟茶,端上盛着金黄点心的青釉浅碟,“宫里最近来了个点心师傅,最拿手的就是这冬蓉酥,萧檀尝了后说你肯定喜欢。”
唐筠拿起点心咬了一口,外皮层次分明,内馅清甜不腻,的确需要点功夫才能做得出来:“他还真了解我,说起来,怎么没看见他?”
“上课去了,估计得要好一会儿才回来……我今日找你,正是因为他。”
见他一脸疑惑,唐筱姌叹了口气,将那天的事情逐一道出。
萧檀默不作声地起了个大早,唐筱姌虽知道他要去十方观拜访恩师,但觉得这太早了些,让他等天明再出门。
她迎着清晨的寒气站在门前:“天还未亮,你晚些再走。”
那孩子不听劝,带着两个侍从,非要在拂晓之前出发:“待会儿就亮了,”
“去见灵嗣真人不急这半刻。”
“我有要紧的事,早点走,也能早点回来。”
然而他直至天黑才归来,眉头始终紧蹙,没有回答母亲的任何问题。
接连问了几遍,得到的只有沉默,随他而去的侍从说一直站在外面候着,不知九皇子同灵嗣真人说了什么,唐筱姌放不下心,在他休息前又去敲了他的房门。
“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萧檀只是摇摇头,道无事。
次日晨起,那孩子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面对提问随意敷衍,红肿的双眼下有两道乌青,却说与韩知玄谈的不过是些阔别已久的寒暄罢了。
他在屋里哭了一宿。
这是唐筱姌从侍女那里听来的。
那是她的亲骨rou,所有施加于他的悲痛她都愿意承担,但那孩子不愿说,只将一切埋藏于心,以沉默应对追问。
她不明白,世间怎会有这般不讲理的事情,能让他深藏于心,连母亲都不愿告知。
唐筠沉默地听着,每多听一字,心就下沉一寸。
他能大致猜到真相,灵嗣真人怕是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萧檀,从与陈戬一同前去卜卦,到独自请求逆天改命。
这一切他都不愿让萧檀知道。
他在感情上始终畏葸不前,此生唯一一次勇敢就是在韩知玄面前下跪,甚至有一瞬间连性命都抛之脑后,只想护陈戬周全。
“抱歉,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唐筠向外看去,想起当年那孩子从十方观回来也是这般景象,玉兰脆弱的枯枝被积雪压弯,似是随时都会断裂,却能安然无恙地撑到来年。
唐筱姌失落道:“等他回来,你陪陪他吧,这个年纪的孩子心事重,若是你,他指不定愿意说点什么……听说你病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