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年,乱世人不及盛世犬。
秋奴被生下来的时候,并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他的母亲是个胡姬,糊里糊涂的怀了秋奴,等到发现时,已然错过了落胎的最好时机。由于接过的客人太多,她自己也无法确定这孩子到底是哪个客人的种。因为这孩子出生于秋日,随口就取了个名字,秋奴。
也许是本能又或者是其他,秋奴小的时候很乖,吃饱喝足了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胡姬买的小摇篮里,不怎么哭也不怎么闹。有时候胡姬心情好了,也会拿着拨浪鼓逗着粉嫩的小人儿,哼着记忆深处家乡的牧歌,轻轻的拍打在秋奴身上,像是这世上在普通不过的母亲。
但这种闲暇的日子太少,这年头兵荒马乱,百姓疾苦,却有很多人醉生梦死,或者知道有今日没明日,又或者知道钱财不易守,这灯红酒绿的温柔乡才是最好的归处,宁可醉死花丛间,也不冤枉做了那无头鬼。这康安城里,所有的花楼都是宾客满堂,从早到晚,笙歌不歇。胡姬接客的时候总是将秋奴藏在衣柜里,吱吱呀呀的床响伴随男女的喘息呻yin,一直到秋奴九岁。
那一年,康安城破,流匪入驻。那些草寇出生的乱军,进了城烧杀抢虐洗劫一空后,直冲各处,抢着女人发泄,有拼死反抗的都被一刀穿了过去,那些好人家的女儿还不如这花楼女子容易生存。
蜷缩在衣柜里的秋奴看着母亲白藕一样的四肢缠绕在男人身上,发出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声音,水粉一样的床幔像是暴风里的小船一样,晃荡的厉害。
好在秋奴平素习惯了,在衣柜里待出了经验,知道母亲每次接客都顾不上自己,秋奴会将干饼的放在身上,饿了就会拿出来吃。但这一次,带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好几次秋奴能看到母亲的目光扫过来,落在衣柜上,轻轻的摇头,似乎让他不要出来。
干饼被分成了好几块,秋奴蹲在衣柜里,饿了才敢拿出来啃一点,然后死死的攒在手心里,看着衣柜外面来往的不同男人。秋奴的心里有火再烧,却在触碰到母亲飘过来的眼神时,狠狠的咬住牙齿,让自己闭上眼睛。生命本就如蝼蚁,任人轻贱,可这在卑微弱小之人,也有想要护着的东西,像是天性。秋奴只能忍,忍到后来将头埋在膝盖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哭了,还是没哭。
乱军占城不过数日,哀声遍野,民声四怨,消息一传出去,很快就有正义之师赶来。
等到康安城解围,乱军一哄而散被人歼灭的时候,胡姬已经没了气,墨蓝色的眸子看着虚空,蒙上一层死灰。秋奴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找出干净的衣服给胡姬换上,背着人去了大街。没有钱,没有人,秋奴只能卖了自己给,给胡姬一个体面的安葬,给这个女人,最后的尊严。
恒敖带着部下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跪在地上插着稻草的小小少年,停下脚,看了看身上裹着稠被的女人,又转向秋奴:“这是你什么人?”虽然心里有了答案,恒敖还是问出了声,这个孩子有一双成人般沧桑的眼睛,却又通透的不含任何杂质,矛盾的让人吸引。
秋奴看着面前的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这些人没有贪婪的眼神,也没有凶厉的表情,跟他说话的样子也很温和。抿了下嘴唇,秋奴说:“请大人安葬我母亲,我愿意做大人的家奴,一辈子都不变心。”
他这话说的有些不lun不类,语气却是郑重无比。恒敖想笑,但还是微微的翘了下嘴角,控制住表情,跟自己的副官说:“好好安葬他母亲。”
秋奴的九岁,正是恒敖十六岁,刚从大姐手里拿到自己的第一支军,收了一批像秋奴这样的孤儿,壮大了自己的队伍。
入府后秋奴改名明颜,成为恒敖家奴。
紫微星显,武曲星现。
人生际遇,风云变幻,谁会想到一个小小的胡姬之子,竟是未来的帝君之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