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粉丝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脸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进了书房,便反扣上门,宛然是关了一只鸡鸭。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细。
前几天,隔壁李家的黑子来,对我粉丝说,他们村里的一个大明星,犯错误啦;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壮胆子。我插了一句嘴,黑子和粉丝便都看我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你看那黑子“咬你几口”的话,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和前天另外一个黑子的话,明明是暗号。我看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照我自己想,虽然不是恶人,自从进了娱乐圈当艺人,可就难说了。他们似乎别有心思,我全猜不出。况且他们一翻脸,便说人是恶人。我还记得粉丝给我评论,无论怎样做事,记得说上几句,他便要评论支持我;偶尔记得发个自拍,他便说“美颜盛世,与众不同”。我那里猜得到他们的心思,究竟怎样;况且是要吃的时候。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书上写着这许多字,黑子说了这许多话,却都笑yinyin的睁着怪眼看我。
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经纪人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便把他兜肚连肠的吐出。
我说“经纪人,对粉丝说,我闷得慌,想着发个自拍让他们夸夸我。”经纪人不答应,走了;停一会,可就来开了门。
我也不动,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果然!我的黑子引了一个记者,慢慢走来;他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
黑子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是的。”黑子说,“今天请记者来,给你看一看热度怎么样。”我说“可以!”
其实我岂不知道这记者是狗仔扮的!无非借了做专访这名目,揣一揣肥瘠:因这功劳,也分一片rou吃。我也不怕;虽然不吃人,胆子却比他们还壮。伸出两个拳头,看他如何下手。记者坐着,拿了录音笔,问了好一会,又在本子上画了好一会;便张开他鬼眼睛说,“不要乱想。静静的养几天,就好了。”
不要乱想,静静的养!养肥了,他们是自然可以多吃;我有什么好处,怎么会“好了”?他们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截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装成记者的狗仔和黑子,都失了色,被我这勇气正气镇压住了。
但是我有勇气,他们便越想吃我,沾光一点这勇气。记者跨出门,走不多远,便低声对黑子说道,“赶紧吃罢!”黑子点点头。
果然这事儿就是有你!这一件大发见,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吃我的人,有我的黑子,也有我的粉丝!
吃人的是我粉丝和讨厌我的黑子!
我是吃人的人的偶像!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偶像!他们真的忍心!
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记者不是狗仔扮的,真是记者,也仍然是吃人的人。我还记得李时珍做的“本草什么”上,写着人rou可以煎吃;那群人应是看了这个,还能说自己不吃人么?
至于我的粉丝,也毫不冤枉他们。他对我讲爱你一辈子的时候,亲口说过“为你做什么都可以”;又一回偶然议论起一个不好的人,他便说不但该杀,还当“食rou寝皮”。我那时还不懂,但心跳了好半天。
前天隔壁家黑子来说吃心肝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点头。可见心思是同从前一样狠。既然可以“食rou寝皮”,便什么都做得,什么人都吃得。我从前单听他讲道理,也糊涂过去;现在晓得他讲道理的时候,不但唇边还抹着人油,而且心里满装着吃人的意思。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键盘侠家的狗又叫起来了。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接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所以他们大家连络,布满了罗网,逼我自戕。试看前几天街上男女的样子,和这几天我粉丝的作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自己紧紧勒死;他们没有杀人的罪名,又偿了心愿,自然都欢天喜地的发出一种呜呜咽咽的笑声。否则惊吓忧愁死了,虽则略瘦,也还可以首肯几下。
他们是只会吃死rou的!
——记得什么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