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行走后,顾执天对他行踪放任不管,也尽力阻止其余诸人冒头管事。旁人当然对这自家制造的麻烦有所顾虑,掌门找他夜谈时曾经频频问起,问得多了,也只得到一句:“时机未到,不必焦急。”
顾执天虽不在掌门之位,却是承天开山之人,三百年历任掌门生老病死代代更迭,只有他毫无变化,百年一日地奉天道旨意而行事,在他人眼中徒具人形,不近人情,如今他说时机未到,那便是时机未到,没有反驳的余地。好在除去莫知行这个特例,他对其余邪魔并不手软,在“闭关”数日放莫知行走得足够远了之后,他又重新做回除魔卫道不徇私情的大长老,甫下山就孤身一人将山南十二怪尽数斩于剑下,不至于让承天名头扫地。十二怪中柳三娘有个刚逾五岁的小儿子,虽在恶人堆中耳濡目染显得邪性,却也不过是个未沾人命的垂髫小儿,被他娘舍命护在身下,不幸仍被顾执天发觉,他剑尖把柳三娘尸身挑开,底下的小孩在尸体堆里哭都哭不出声,顾执天随意一瞥,手起剑落,倒是给了他个一剑封喉的痛快。
莫知行踏进芳菲林的时候,顾执天恰好回承天。山上没有等他回去的人,他自己也走得悄无声息,一人来到了洞天楼。自问审莫知行后,洞天楼里长久没有过动静。此地本是承天一派议事之地,一楼三层,一层议内家事,二层议外家事,三层最少人去,除却掌门每年除夕来此祈福之外,就只剩顾执天一个出入的常客。
此时底下两层没有人声,只有门窗之外斜照的天光,照着楼中细碎的浮尘和桌椅拉长于地的投影。顾执天自山南远地马不停蹄地回来,衣摆上还沾着死人的血,眉目平直没有起伏,和这死寂的景致很相称。他一路略过两层,直上三楼而去。
踏进三楼地界,光亮一下骤减。这层楼既宽又空,却没窗户,墙边一圈铜制灯台也只做摆设,唯一的照明来自中央桌案上一豆灯火,照亮桌后垂首而坐的一个身影,是位宽袍散发的老者。
这一整层就是为这一人而造,数百年来见过他的却只有顾执天和历代掌门。顾执天正是为他而来,他缓步走到案前,也席地坐下,和老人隔桌相对。等他坐好,老人问他:“成了?”
“成了。”
听见肯定答复,老人伸手取过桌边一卷书卷,整本书册只记姓名,翻开的一页正记着山南十二怪,柳三娘名下又以小楷标注其子之名。他以手代笔,食指指尖在纸上划下,统共十三个名字就依次消失,像这十三人又被杀死一遭。
顾执天默不作声地看他动作,等最后一个名字也不见,才问他:“下一个什么人?”
老人翻过一页:“血蝙蝠谢元。最近他出没于苏河以西,若你脚程快些,正好赶上。”
放在往常,对话就结束在这儿,顾执天会提剑起身去取下一条性命,老人则继续枯坐于此。不过今天,收到了名字的顾执天仍旧巍然不动,老人等了一会,才抬眼看他:“什么事?”
顾执天从他手边摸过书卷,几下翻到末尾,正是写着莫知行名字的一页。他手指抚过这三个字的每一个笔划,问老人:“什么时候轮到知行?”
这才是他今天来此要办的正事。
老人回答得很快,似乎书上所载之人的生平诸事都被他刻在脑中,他一样地回答顾执天:“时机未到,不必焦急,”顿了一下,又说,“此子作恶多端,无所顾忌,离他也没有太久。”
这都是顾执天已经知道的,不过他对别人一向只说前句,至于后半句,他既不说,也不承认,可怜其余人被他拦下半截信息,遭骗还不自知。他听完沉默半晌,突然用劲将手中一页纸整张撕下,凑到烛台上面,烛火顺势而上,一下子将整张纸吞吃干净。
对他的突然发难,老人只冷眼旁观,直到那纸被烧得只剩灰烬,他才开口点明:“纸上记录不过是记录,天命有常,人皆难逃,你就是把整本书烧了,也不过徒劳之举。”
“人皆难逃,不是不可。我要莫知行活着。”
“你想如何?”
顾执天双手把剑放上了桌案,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摸着剑柄,既表庄重,又像胁迫。他说:“我和你做一笔交易。莫知行每杀一个正道好人,我都替他偿一条魔道性命。两相抵消,不算他的过错,保他平安无事。”
他拿人命谈交易,实在太狂,老人却不为所动,甚至嘲笑他:“荒谬,我为天道化身,你见过谁同天道做买卖?”
顾执天似乎早有准备,强硬地驳斥回去:“你为天道,天道只可调和大势,不可干涉个人生死。我替你杀人,是你有求于我。”
“你太看得起自己,世上奉天道者万千有余,少你一人又如何?”
顾执天拔剑出鞘,猝然架在老者颈边。他眼神和声调都沉下去,缓慢地做出威胁:“你若要莫知行死,我就将天道其他奉行者都杀个干净,最后杀你。从今往后,天道托一人转世,我就灭那人满门,直到纲常崩坏,Yin阳不调,你也无力回天为止。”
此刻顾执天终于露出他真面目,私情情深,大义寡薄,别说正道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