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天之道柔声道:“你现在明白了。”
“所以,这故事结束了吗?”
“无忧,喜欢我不必说得如此隐晦。”天之道伸手虚虚蒙住他的眼睛:“再看下去,就不允了。”
宁无忧面色不改,把刀还鞘:“有了刀,岂不是正要开始?”
宁无忧顿了顿,似陷入回忆之中,许久,才淡淡道:“他教过我许多,有好的,有坏的……有一次,他请师兄弟喝酒,叫我藏在隔壁偷听……听他怎么让那些原本很喜欢我的人,一直夸我,对我客气的人,一起喝酒,一起说我的坏话……他说我的心太浮躁,刀握在手里,更要放在心里,心里有一把刀,便不会如风中飘萍,吹得东倒西歪……”
“大铸师送这把刀给女儿陪嫁,也许是早就看出了女儿寻得并非良人。而女儿嫁给如意郎君之时,一定没想到良人后来会恶形相对。”宁无忧在水波晃荡之中,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刚刚入了刀宗,是我大师兄一手带我的——别人都对我很好,唯独他严厉又粗暴,就算如此,我也很喜欢粘着他……”
别的倒还是罢了,药却是金贵之物,少年一点也不觉得有异,很是放心的吃了干粮,喝了一大半的水,吃下了药,还想和任寒波聊天。
“这不叫公平,叫公道,”宁无忧笑道:“你知道的吧,琅函天去了修真院当了师长。”
天之道微微一怔,笑了起来。
他很久没有悠闲地停下来看风景,此刻当然也不是欣赏风景,他欣赏的是血一样顺着潺潺溪流不断流淌下来的矿石的朱色,溪流清浅的水底已经看不见游鱼和乱石,仿佛这条河流淌着的是不断从伤口漫出来的血。
暗红的溪流在枫树的尽头拐了弯,落到视野以外的的山下。任寒波又抬了抬头,山上太远了,地脉炸断以后,他很快离开了附近,毕竟不能确定会不会引起其他灾害。他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多谢恩公,在下苍……苍狼,请问恩公如何称呼?”
山中易冷,不到半夜又下了雨,稀稀疏疏的雨声里,一声含含糊糊的呻吟响起,少年人似乎摸索了一会儿,爬了起来凑近了火堆。
宁无忧把玩着含冰,刀刃脆薄,如琉璃,如晨曦,脆弱的不可思议,这把刀,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能看出玄机来——入肉便有寒冰之气,却不留一丝血痕,杀人,却又毫无痕迹留下。
小船摇摇晃晃,离开了岸边。
少年人寒暄完了,又觉得晕头转向,于是坐下来养伤。救也救了,还是个可爱的乖宝宝,任寒波索性把水囊解下来给他,还给了他一些干粮,一颗药。
天之道,躲进了不远处的树林,姿势十分熟练。
任寒波从怀里找出了常用的药瓶,喂了一颗回生丹。竟然是个少年人,吃下丹药不久就呼吸粗重起来。
这天夜里,任寒波睡在附近荒废的一座庄园的大堂里,劈了柴,生了一堆火。
少年人也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的西江横棹确实没有出门去,开门到河边鱼篓里抓了条鱼,他蹲下去杀鱼的时候,有个妇人从屋子里也出来了,两人似乎说着什么,宁无忧喃喃道:“不知为什么,师兄也好,霁寒宵也好……这个世上本该恨你的人,好像又很喜欢你,喜欢你的剑,喜欢你的性情,不舍得与你为难。”
然而这一眼,似乎有什么顺流而下,任寒波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这样么,这样啊。宁无忧心里点了点头,是了,这样看下去,就不能说得过去了。他握住了天之道的手缓缓拉下来,转过身去:“可还没完,去修真院吧,我要看一看我小师弟。”
雨水顺着屋瓦岩缝,滴滴答答流下来。外面流着的雨帘,和屋子里的雨线相声相和,夜里一点也不寂寞了。
少年人转过身,雾蒙蒙的蓝眼睛看向任寒波,似有疑惑,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是你救了我?”
“这还真公平。”
任寒波愣了一下,失笑道:“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下任凝真。”
任寒波路过栖云山的溪流,特意多等了一会儿。
宁无忧把含冰拔了出来,又合上了:“师父给我的刀,他的意思,大师兄教我的——手中有刀,心中也要有。”
“你醒了?”任寒波淡淡的说,在外面行走,他是很不愿意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友好:“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可有哪里不舒服?”
任寒波从这一句话里判断他出身不凡,恐怕家里长辈也保护的很好,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提防,是养在温室里的小花儿,但他更不会说明山鸣是他用黑火炸苗疆地脉所致,算不上救人,顶多是事后补救。
似乎是失去了意识,被不浅的溪流冲到下游,卡在了泥土和乱石之间。那人昏迷不醒的冲到了这里,脑袋不知道和石头磕碰了多少次,散开的黑发好似水鬼一样覆在水面上,任寒波抓住他的胳膊拖上来,还好黑发下的脸不是泡的发白的,还有一丝呼吸。
任寒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