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宣政殿的。
依稀是鹧鸪说了那话,她便怔住了。尔后临楼王也未多叨扰,待他去后她独自在御花园绕了一圈,脑中空无一物,待回转时天都黑透了。
鹧鸪已前往后廷处理秦君仪的身后事,独椋鸟守在殿里,见她归来立时迎了上去,脸上隐有些担忧,“陛下可还好?”
成璧面上瞧不出异样,声音也淡静从容一如往日:“朕有什么不好的。”
椋鸟见她神色如常,便放了些心,叹道:“秦君仪之死实非您的过错,陛下莫要自责……”
“皇叔今日招数连出,打得朕措手不及。”成璧在书案前坐下,手里把玩着自己龙袍上的缕金穗儿,垂眼默思了会,才道:“徵羽没了,朕不该推诿责任,的确是朕托大了。自以为对那人了如指掌,却忘了他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原先在亲蚕兵变中能算计了他一笔,也多半是沾了周云柬的光。如今她才收拢了兵权,就心浮气躁起来,满以为凭借一个小小暗卫,日后可以样样拿捏住他,实在是痴人说梦。
真论起来,在厚黑一道上,临楼王足可以当成璧的至圣先师了。人家玩弄权术、与亲父手足争夺王位之时,成璧还扎着双髻儿举着糖葫芦,追在容珩屁股后头满地乱跑呢。
“这场戏原是朕演岔了。”成璧双手扶额,将脸埋进Yin影之中,“凡事切忌过犹不及。朕的心思,本就瞒不过皇叔,却还抱着个希望,想用徵羽这枚棋子在局中与他推拉拖延,岂料皇叔竟直接将桌子给掀了。釜底抽薪,果乃破局之良策也。”
女帝与临楼王,归根结底是同类人,心眼里头包藏着山路十八弯,平日里无论是交易抑或制衡都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自然默契于心。这一点竟给了她莫大的误导,让她以为他对秦徵羽,也会全按照她的设想来:打两下,让人长个教训,再扔回她身边图谋后手。后手倒未必出在他身上了,因这张明牌已露了馅儿,二人皆是用他而不信他,只能起到个混淆视听的作用,如此旁的暗牌就更隐蔽。谁知人家压根没将这点雕虫小技看在眼里。
故而纵使同类也有高下之分。鳄鱼不吃水鸟,无非是嫌弃rou少不够塞牙缝而已。待用小鱼小虾养大了、宠坏了她,吃起来才叫痛快。
“尸体……太医院可验过了?”
“已经验过。秦君仪伤得极重,致命缘由还是伤处风邪侵体。太医院院正都说,染上金创痉的人,即便打从一开始就有御医全力诊治,八成也都是捱不下来的……”
“所以……是他命数如此?”成璧垂眸,眼中隐约可见暗chao涌动,“说破了,便没什么好藏的了。这也算是情毒那事上皇叔给朕的交代吧。”
“陛下……”
椋鸟总觉女帝应当是不大顺心的,但离伤感还有段距离。想想也是,若真因一个棋子的死就伤春悲秋,那么这帝王之位也早该换人了。
成璧不是滥情之人,自然神思清明,此刻脑中又想到一处细节,抬眼道:“尸身面部及耳侧查看过么?”
“太医院和咱们司里的人都已仔细探查过了,一切如常,没有人皮面具或其他伪装的痕迹。”
成璧并不意外,只点了点头,随手拾起一册奏折翻阅起来,口中淡淡道:“如此,朕再好好想想罢。”
椋鸟见女帝打开奏折后只静静地坐着,半天也未落笔,便知趣地退出内室,留给她一人独处的空间。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才听见内室传来唤声。
“陛下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成璧点点头,将一张宣纸递到她手里。椋鸟打眼一看,那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笔体Jing瘦遒劲,端的是一幅好字。
静悯。
成璧道:“朕已给秦君仪拟好了谥号。位份就追封为君,丧仪比着先帝妃位的旧例来。尊荣要有,但也不必铺排太过。”
“……谨遵陛下懿旨。”
布置完这些后,成璧眼瞧着是松了口气,背着手懒洋洋地往殿外走。椋鸟忙跟上道:“陛下今夜不在宣政殿下榻?”
此言问出,又是一阵沉默。流连掖庭,本为掩人耳目,也是引蛇出洞之计。如今既已被皇叔点破,那么即便再去,也无多少实际的意义了。
许久后,成璧才道:“习惯成自然。今夜还是去掖庭罢。”
今夜的成璧不大对劲。
这是容珩这头的观感。她仍像往日那样窝在他怀里,两只手却只规规矩矩地拢在脸侧,没有挑刺为难,亦没有报复式的亵玩,甚至连句整话都无,进了屋拉上他倒头便睡。
“成璧?”他将头俯过去,轻贴了下她的脸,冰凉干燥,不像病了的模样。
然空气中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儿,因她略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那腥气立时更重,是血腥无误,却又掺了些别样的难以言喻的幽香,像是肌肤以下潜藏着的本源。裹住他,就化成了微温的黏着的雾。
“成璧……你受伤了?”
她闭着眼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