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会议室的空调何时被关上了,南疆夏夜的凉风吹进室内,空气中似乎带着沙尘的味道,天花板正中间的主灯也关了,只留下周围一圈的氛围灯。昏暗的室内,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轻轻地扯了两张椅子,把它们拼在一起,随后躺在上面休憩。
纪月还是坐在那,手中的茶水早就失去了温度,过了一会,有人提着热水壶进来。买买提去开会了,找了个年轻的维族小伙来,年纪和纪月相仿,却是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刚毕业的大学生,“纪小姐,喝点水吗?”
她摇了摇头,“艾力克,谢谢你,不用了。”
“那我放在这里了。”艾力克放下热水壶,顺便把桌子上的快餐一起收走了。
没过多久,纪月又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她身边的会议室门被轻轻掩上,她侧过头看去,艾力克手里拿了条毯子,“我们这里晚上冷的很。”
他递给她,她却没有接。
“你千万不能生病。”
纪月这才接过薄毯,棕色的羊毛毯,摸在手里,微微有些扎手,毯子一角绣着‘库车饭店’几个字,她突然想到,北京家里的那条挂毯,梁辀特地从南疆给她带回来,各色羊毛织在一起,组成极富异域风格花纹图案。
“我家也有条挂毯,好像就是你们这的。”
艾力克在她身边坐下,他笑得很骄傲,“我们阿克苏地区的手工艺品,就像镶嵌在天山南麓上的明珠。”
纪月低头抚摸着毛毯,弯着嘴角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羊毛细腻的触感,让她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帕拉孜,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艾力克收起了笑容,这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现在从一个汉族人口中说出,令他惊讶,他点了点头,“您还知道这个名字。”
她笑着抚摸着毛毯,“是我先生,他告诉我的。”
“那他,一定是个学识丰富的人。”
纪月突然发现,梁辀和她说过得每一句话,正从记忆里慢慢复苏,随后,越来越清晰。
“拜城县,他在拜城县买的。”
艾力克点点头,“他可知道的真多,我们本地人可能都不知道,在拜城县有一间专门卖手工挂毯的农民合作社,那边住着很多手工艺人。”
“多说一点,艾力克。”
他咽一下口水,“帕拉孜是我们维吾尔族的传统织物,2011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他被买买提科长叫来之后,第一次听见这个汉族姑娘说那么多话,他不知道她想听什么,只能在脑海中搜索着,“以前每逢巴扎,好多织帕拉孜的女人会摆出摊子,卖织好的床毯、地毯。但是,你知道的,后来机织越来越盛行,渐渐就没有人再织帕拉孜了。”
“一般要织多久?”
“看尺寸。一般我们用的地毯,可能要4.5公斤羊毛,40多天。”
纪月没有说话,她能想象,梁辀一定是托了很多人才打听出来,然后亲自开着车去了一次,他知道她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
于是,在这个雪山下的小城里,他走进一家农村合作社,墙上挂满了各种尺寸的织毯,和喀什随处可见的机织毯不一样,手工艺品有着最朴实的冲击感。
这里不太见到汉族人,老板只能用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和梁辀交流,说了几句之后,胖乎乎的老板已经汗流满面了。幸好,最后还是顺利地是敲定了尺寸,图案和价格,他们又约定40天后来取货。
四十天后,梁辀看着完成的挂毯,他能想象,姑娘看到时,一定笑得满脸欢喜,然后爱不释手,最后挂在客厅里,每天都会欣赏几次。
一切就像他预想中的一样,即使纪月最后一次在北京,在满地狼藉的客厅里,她还是会站在沙发前,看着一片空白的墙壁。她在脑海里描绘着,那副挂毯仿佛仍然挂在原处,一切历历在目。
看见纪月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不再开口,艾力克想起买买提科长的嘱咐,“她爱人是北京来的领导同志,你千万要照顾好她的情绪。”年轻的维族小伙,一下子没了头绪。
他急着起身,拿起热水壶,给她面前的茶杯里倒满热水,热气随之慢慢升腾,又瞬间被夏夜的风吹散。
“你再和我说一些这里的故事。”过了一会,她突然开口。
艾力克“嗯”着,绞尽脑汁搜刮着剩下的故事,他们家是喀什人,他在域疆大学读完就来到库车工作,而库车属于阿克苏地区,“在我们库车大街上,很多店门口,都挂着葫芦,特别漂亮,见过吗?”
纪月低着头轻轻笑了一下。
“它挂在家门口,吉祥如意,你也可以买一个带回家。每一个都是手工做的,用我们阿克苏产的葫芦,放在水里漂染,然后刻上吉利的画和字,最后上色。”
她点点头,“好的。我下次一定买一个。”
见他久久不说话,纪月轻声问了句,“还有吗?”
他干笑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其实,我是喀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