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茂茂原来姓林。而林茂茂,是他终生不愿想起的名字。
酒味冲天的男人拿着尾端带钉的木棍一步步走来,满身是血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叫,或者,是熏着白樟脑的黑暗衣柜。
是谁把他投放在这阿鼻地狱中。
木棍狠狠地敲在女人身上,她瘦削的身体上横七竖八旧伤新纹交错。
“肯定是你这个臭婊子在外面和人乱搞!”
“老子给你花这么多钱让你生孩子!你他妈弄个怪物让我被别人笑。”
“不男不女的怪物。”
林茂茂的母亲在她怀孕时就辞去了工作,后来在家休养做家务,没几年,却被丈夫打得下不来床,很少能长时间下地。她起先是把小茂茂藏在衣柜里,后来,她温柔地摸着茂茂的小脑袋,打发他去老远的药店买药过来。
云南白药,三七,跌打丸,布洛芬,西乐葆。
每一次他拎着药回来,母亲身上就会添许多可怕的伤口。
最后一次,她极力站了起来,颤抖着手从墙壁挂饰不起眼的缝隙里拿出一百元给他,“这次不要超过十块钱的。”她说。小茂茂看了看床头柜,那里面藏着数不清的止痛药。
而妈妈只是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脸,带着苍白的笑容叮嘱他,“如果天黑了还没找到,就去问警察叔叔。”
小茂茂那天跑了好几家药店,没有一家卖十块以内的止痛药。
他看着外面快落山的太阳,终于崩溃,跪在店里抓着药剂师的手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心肺呕出来一样歇斯底里:“我妈妈真的很痛,求求你们了,求求你救救她。”
药剂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要不你买瓶碘伏吧”,这个看起来瘦小的男孩反应竟这么剧烈。他泪流满面,嘴里只会喊妈妈妈妈,女孩子无措地拿出阿司匹林去哄他,但他仍然恸哭不止。直到有经验的店长赶来,察觉事情不对,赶紧报了警。
母亲在他六岁那年因家暴致死,男人被赶来的警察当场抓获。
这件事情后来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引起了一轮对当地妇女保护组织和警方的激烈讨伐。只是这些都和林茂茂无关,他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而他的母亲,在漫长的三年后才终于得到正义,只留给小茂茂一具被白布笼罩的躯体。
判决结果出来后,林茂茂因高烧不退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母亲被折磨的画面时常交织在他的梦里折磨他。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旁人窸窸窣窣的低语。
“小孩好可怜啊,长得这么可爱,结果摊上这种赌博又家暴的爸。”
“你知道他爸为什么打他妈吗?好像是因为这个小孩是双性人,你说谁信这是从正常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啊。”
“什么!双性人?是那种”
“对,特别吓人。之前那个小护士帮他换病服嘛,一脱裤子看到他下面都慌死了,赶紧叫医生来检查。”
“唉你别说了他以后该怎么办啊。”
醒来后的林茂茂性格大变,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只会哭闹着要出院,医生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是长期目睹家暴和多次经历创伤性事件导致的,并且已经严重外化到行为、智力问题。
经过跟踪治疗,茂茂一定程度上恢复了沟通能力和情绪表达能力,但酒Jing味,消毒水味,中药味,药店,医院,诊所,甚至小到医务室至今仍然能让他过度应激。
领养林茂茂的是当地一位有名的富豪慈善家,姓苏。被领养的时候家暴事件热度还没过去,林茂茂的应激障碍也还没有恢复。
他坐在车后座一直牵着林茂茂的小手,温柔地出声安抚他。林茂茂没有回应,眼睛只是一直呆呆看着窗外,先是车水马龙,然后进了一条宽敞的林荫大道,最后进入眼帘的是稀疏的豪宅,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住所,每一个都美丽得像电视里的城堡。
苏家原有两个小孩,都是男生,大的九岁,小的五岁。林茂茂因为后天发育不良,看上去和五岁的孩子那个差不多高。他们俩都对小茂茂的到来并不欢迎,一看见他进屋就回房间把门砸得哐哐响。
一位美丽的女士尴尬地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说:“你叫茂茂是吗,今天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叫我妈妈或者阿姨都行”
小茂茂抿着嘴没说话。
“妈妈,你不许和他说话!”楼上传来一阵尖叫。
那位自称“可以叫我妈妈”的女士瞥了一眼茂茂,匆匆上楼,隐约能听见她完全不同的声调,“昨天怎么和你们说的有礼貌而且”
直到茂茂上了初中,苏家大儿子被送去国读书前,那两个孩子都没有真正接受他。
在苏父苏母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把苏茂茂的头按进水里,用鞭炮吓他,或者偶尔用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细软藤条抽打他,要看到苏茂茂哭天抢地的样子才满意地笑开。
“你还真以为你是我们家的啊,我爸看到你就烦,一分钱都不想给你,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到现在都不肯让你做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