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天后小轿把瑶生送到了厉府,他才明白昨晚关绮那句「后悔」是个什么意思。
他被关纨买下,本该是关绮的新婚配侍。关大小姐从不出入门户人家,自然也不知道,白玉少年这样的伎子,付钱之后还要再等三年,合着主人喜好调教好了才能出阁。
命运弄人,三年将满,关大小姐却因难产撒手人寰。关绮自然不愿意再见到瑶生,接到再思楼的帖子后,就把他转给了新入京的厉家女媛。
「——前几日忽然要你学骑马,也是因为厉大人尚武。」送他的嬷嬷快步跟在轿子外边,隔着黑不透光的帘子告诉他厉大人的喜好,「本来早该告诉你的,但你爹教你太好,万一宁死不侍二主,一头在楼里撞死了,咱两边都交待不了,就想着先把你送进来再说。」
瑶生偷着帘外的一点点阳光,看了看手腕上关绮系的发带,叹了口气,「既然是小姐的意思,我自然不能给她丢脸。」
嬷嬷欣慰地点点头,不过马上纠正他:「见了面老老实实磕头叫大人,小姐也是你配叫的?」
「嗯。」
他靠在一边的软垫上,继续听嬷嬷说些厉大人的风流雅事。gui公抗的小轿摇摇晃晃,这些话也模糊地听不清楚——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听。
不侍二主,那身上或心里,都不能留下另一个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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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郎君这样的尤物,即使是深闺中的良家子也稍有听说。他被安排在厉府内书房里住着,刚刚安顿下来,就收到了许氏送来的一堆礼物,其中便有一匹那日关绮所穿的白缎。
「蜀地特产的衣料,叫做白玉缎。」侍儿将白缎放在一边的衣柜里,「是大人亲自赏的。」
不过他没有见到厉大人,也没有见到许郎主。
最得宠的文侍郎是瑶生的第一位访客。高大威武,健硕如牛,一眼望去就像门庙里天界守卫的神兵雕像。
「呼——」他见到瑶生,松了口气,「昨日看见许菡卿那威风的模样,还以为你有多漂亮呢。」
瑶生望着高出他一个半头的男人,猜测话里的人就是郎主许氏。
「难得郎主记挂瑶生。」
「那个鬼小郎,给你送了不少好东西吧?」文侍郎摇头,「可别因为这,就对人家感恩戴德的。那人受冷落太久,已经快疯掉了。」
他口无遮拦,瑶生却谨言慎行。后者谨记嬷嬷的教诲,在深宅大院里生活,做小伏低总是没错的。
「许菡卿无非以为你能迷住小姐,」文侍郎见他拘谨,笑得更厉害了,「可是你肯定不行。」
见瑶生有些害怕的脸色,他摇摇头:「小姐傍晚要去执徐公主府上,没人要你伺候,不如同我一道在后院里走走。将来怎么办,你也算个读书人,心里得有点数。」
「谢谢文侍郎。」
瑶生于是跟着他,在京城寸土寸金的七进院子里绕了一圈。逛完整个花园,天色都快暗了,文侍郎又留了瑶生和他吃饭。
「这样……不合规矩吧?」瑶生想拒绝。
伎子与良家子,单是一同出行就算放肆,更何况同席吃饭。
「你怕什么。」文侍郎肆意惯了,「许菡卿不敢找我麻烦。」
从文侍郎和其他人口中,瑶生大概拼出了厉府后院的模样:
先厉大人出身西北,娶了世代戍守边关的武将家长子。厉万冰作为长女,自然由这位男将军抚养长大,虽说是个正经考科举的文官,却也磨砺出了一身武艺。
除去夫君许氏出身书香望族,是标准的弱柳扶风,厉万冰的陪侍们几乎都是铁打的身材。或许也是养父的影响。除了关绮送的瑶生,厉府也没有其他家伎——
哪家窑子肯让儿子吃饱饭、再练出一身筋骨rou呢?男子本来就骨头粗,又容易生肌rou,再好的皮囊也包不住乱糟糟的骨rou。
——不过厉大人毕竟是位显赫的贵女,侧屋还是养了几个乐师。
这些窑子里出身的男人,厉大人不用,和后院的良家子也不来往。
「至于你嘛……大概是要给关大人面子。」文侍郎一点也不忌讳议论主子,「更何况许大公子也期望你能把大人的心拉回来些。」
文侍郎绝育过,相对秀气一些,姑且称得上是美人儿。另外那个武馆家的儿子嘛……按瑶生的看法,他得仔细去掉脸上的胡茬,再把皮肤养的白嫩些,才可能算一位标致男郎。
酒过三巡,众人都像是开了话匣子一样,什么话都往外倒。瑶生不胜酒力,满脸通红。静静地听他们讲话,耳朵却像是被蒙了只铁桶一样,什么也听不清楚。
母亲开武馆的那位侍郎也姓关,指着瑶生手上的红绳,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话。
「……嗯?」
瑶生努力竖起耳朵,抓了把凉水扑到脸上,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红绳……那还是关绮送给他的。
他醉醺醺地,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想着关绮的脸,只觉得像是处于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