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瑾总会做噩梦,这是仆人们都知道的事情。他平常睡觉其实很老实,总是侧身蜷起手脚,像刚出生的婴孩那样安静躺着,发噩梦时则会扑腾着手脚,满头冷汗地醒来。严重时他甚至会梦游,别人同他说话都不理,闭着眼睛自然地束发穿衣。刚到谢宅时,他的梦游症几乎三五天就要发一次,旁人也不敢动他,只能锁了院门,任他自己在院里走一遭,躺回来继续睡。
一晚风雨交加,众人夜寝时被角落响动吵醒,一看源头,果然又是阿瑾。只见他眉头深蹩,眼角有泪,嘴唇开合,良子凑过去听,他竟在低声说些什么。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叫醒他,此时一道惊雷劈下,阿瑾惊惶睁眼,见大家正看着自己,知道是自己发魇吵到众人,心下愧疚,良子却抓住他大叫:“阿瑾,快说句话!”
“为何...”阿瑾下意识开口说话,见众人面上惊异之色才反应过来,摸着脖颈喃喃自语:“我能...说话了?”仆人们第一次见到哑巴开口,七嘴八舌地朝他道贺,良子更是扑上去搂住阿瑾,笑嘻嘻揉他脑袋。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良子兴冲冲的,“赶紧让我沾沾福气!”
阿瑾也跟着笑,顺从地让对方揉乱自己的头发。众人平静下来再次入睡,阿瑾的思绪却随着窗外雨声连绵,想到自己的哑疾因过往旧事而起,却也因旧事之梦而愈,心中不住酸涩,又念及明日见面时三小姐惊喜的面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阿瑾,我想去荷花洲。”谢婉凝坐在秋千上,摇晃着双腿告知身后的年轻护卫。阿瑾点点头,说了声“好”。
“春日泛舟湖上,配着二哥前些天带回的十里香,想来便十足惬意。”
“小姐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可是...等等,”谢婉凝反应过来,四下张望,除了他们并无旁人,“阿瑾,是你在说话吗?”
“是。”阿瑾道,眼疾手快接住向后仰入他怀里的三小姐,少女仰着脖颈,一对猫儿眼笑眯起来,太阳下亮晶晶的,“阿瑾,你会说话了?!”
“小姐,您这样太危险了…!”护卫扶着她身子,想要拉开两人距离,谢婉凝却索性从秋千上滑入他怀里,搂着阿瑾脖子故意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有你在,我还担心什么?”
谢婉凝呼在他耳边的热气让他耳根酥麻,沿着脊背一路软下去。谢婉凝见他耳朵要熟透了,方才松手站稳,歪头一笑,“快些收拾物什,我们去荷花洲。”
时值暮春,日头不如夏日那般灼人,虽说湖中荷花尚未盛开,但大片的荷叶与堤岸上的青青柳叶遥相呼应,衬得世界一片绿意,微风宜人,正当游湖好季节。林瑾撑着船篙,谢婉凝撑着纸伞同他说话,一叶小舟静静荡在湖面上。
“阿瑾,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全名?”
“属下姓林,单名一个瑾字。”
“年龄?”
林瑾想了想,“一十有七。”
“你又为何突然能开口说话?”谢婉凝好奇得不行,“我可从未听说过这等奇事。”
“属下并非生来哑疾,只是遇到些意外,失了说话的能力。”林瑾耐心地解释,“昨夜属下发了梦魇,再醒来时便又能发声,至于究竟为何如此,属下也无从得知。”
谢婉凝并不答话。林瑾知道她的意思,轻叹口气,“属下不想让自己的私事坏了小姐游湖的心情。”
“无妨,这景我看了无数次,早算不上新鲜。”谢婉凝沉默半晌再次开口,“我阿爹说了,糟心事不能闷着,说出来才好,你尽管放心和我分享。”
“那就如小姐所愿。”说话间木舟已经划到湖心亭边,林瑾停了小舟,扶着谢三小姐踏入亭中,待她坐定方才徐徐道来:“属下祖籍并非胥城,而是东阳。我家中世代在东阳边陲阳明村中定居,虽不是富贵人家,但生活也算平静幸福。”
东阳?谢婉凝听着耳熟,想起阿爹似乎曾经提到过——前些年朝中风云变幻,时局动荡,各地都有多少有些动乱,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东阳城的起义军,一度将战火蔓延至周边城镇,不过后来还是被朝廷镇压下去。念及此处,谢婉凝心里已有隐约的猜测,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我十五岁那年,起义军扫荡至阳明村。什么起义,说得好听,不过一群趁火打劫的乱贼而已。”林瑾浮现出谢婉凝从未见过的怒容,“他们强迫村中青壮加入队伍、大肆劫掠村中财物,村里人奋起抵抗,可最后还是......我们家只有我逃出来。”
林瑾的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从不刻意回想,没想到这些记忆从未被淡忘,冲天的火光、母亲“好好活下去”的遗愿,一切都清晰地宛如昨日之事。林瑾声音哀切,谢婉凝听得心颤,忍不住去握他的手。这次林瑾并未挣开,他平定下澎湃心绪,继续回忆道:“那天之后我便成了哑巴。从村中逃出来后,我在各个村镇间奔波,破庙、街角,什么地方我都待过,我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是害怕那些乱贼追上来。有时找不到活计,只能靠乞讨过活。
“我到胥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