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严冬冻裂的大地,沉默地在烟蒙蒙的朝阳中翻晒伤口,一道粗笨的车轮碾压过这些或尺长或丈长的伤口,毫无歉意向着前方青砖磊磊的城池疾行而去。
车窗忽开了隙,清凌凌的冷风一道挤进来,扑在红润润的鹅蛋小脸上。
“娇娘……”
慵懒的甜音裹着责备,被唤作娇娘的小姑娘忙不迭合上窗,抿着樱桃唇歉意一笑。
陆熏与白檀的浓烈重新占据,黏腻的空气好似一坛子陈蜜,娇娘纤细的手脚被黏在车壁上,独剩琉璃招子骨碌转。
唤她的女子半睁桃花眼瞧她一回,自缠枝牡丹赤红锦被中探起身,艳红陌腹上一双鱼肚白ru沉沉坠着,两枚枣红镶于正中。婢子取来衫子,女子也不披上,只拾起香箸,打开金鸭香炉盖子,一边轻轻拨弄香灰,一边斜眼瞥那直愣愣盯她的小妮子。
夹棉旧袄子松松垮垮,褪色灰幞头紧束发髻,一副田舍汉打扮难掩颜色。美人尖下远黛眉,鸦羽盖清溪,两颊团粉似朱沁玉,秀鼻引樱唇,纤颈勾着人眼往领下探看。
女子丢开香箸,直起身,对ru颤颤,两粒珠子受了凉意,直挺挺生长开来。
“娇娘,你过来。”
娇娘依言挪至她身侧,不解道:“银娘有何事?”
银娘蔻甲搓揉她颊上一坨子软rou,笑道:“饿了不曾?”
娇娘点点头。
银娘松开手,使婢子替她着衣,边道:“前面就是雁池城了,虽是潘姨娘托我捎上你,咱们姐妹相伴千里也算一场缘,你竟还不肯告诉我你来侯府的缘由吗?”
娇娘咬咬唇,颇有些为难。
“我知晓的不过那些,皆已告诉娘子了。那日阿耶叫我去林里拾柴,忽来了许多骑马带刀的人,提了我去见个叫承平侯的。那老丈瞧了我两眼,便说他是我亲阿耶,我阿耶并不是我阿耶,将我丢给那潘大娘,也不待我回去问问我阿耶,又将我塞进娘子的车里,也不知去到哪里。这雁池城在何处?我要待上多久才能回去?”
说罢,垮落下双眉,眼笼愁云,若换成昨夜伏在银娘身上的汉子瞧见,少不得怜惜心疼。
银娘蹙眉道:“将你的玉拿来我再瞧一瞧。”
娇娘解开衣扣,摘下胸前挂着的一枚白玉交予银娘。
沾染体温的玉佩被银娘又一次翻看,正面雕着一只九尾鸟,背面刻着两个字,银娘未读过书,那娇娘亦是个不识字的,哪里晓得刻的是什么东西。
只这玉虽材质上乘,雕刻却如孩童手笔粗糙不堪,银娘哪里瞧得上这等子东西,只那野丫头视若珍宝罢了。
此时停了车,门上响起两声扣响,一个青年男声软语问道:“妹妹可起了?”
婢子揭开帘子,打开车门,笑答:“三郎,娘子已起了。”
三郎探头来看,先扫过挂玉合扣的娇娘,复笑对银娘说:“银儿,承平侯世子遣了人来接咱们进城去,已扫洒了侯府旁的一处府邸供咱们歇脚,问你的意思可好。”
银娘探指入手中花纹镂空象牙细筒内,轻点,将带出一抹口脂,慢慢于唇上点注烈焰。毕了,合上细筒,挑眼睨着三郎,微微一笑道:“你且办去吧。”
三郎自去,不消片刻,一陌生男子隔门禀了,自称侯府管事,姓温名屹,替世子接杜家娘子入城。银娘自应下。车马即动,银娘半开窗打量那骑马前行的郎君一眼,昂藏七尺,阔背蜂腰,比得一旁的杜三郎好似猿猴着人衣。
不说银娘心中几多计较,趁着她开窗的工夫,娇娘打眼瞧那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非一路所行之城可比,更不论家中山林草舍,一时倒将阿耶抛下心头,满眼尽是非凡热闹。
年轻管事温屹将人送至别府,打马向东回了承平侯府。入府后一应进世子书房回禀。
承平侯世子温峤端坐案后,静听后淡淡道:“知道了。”
屹自退下,协总管事打点世子昏礼事宜去了。
温峤拧眉,拾起案上书信又研读一番。
信出自其父承平侯之手,由家中老仆从北关驻地带得家来。其中只两件事,却皆古怪离奇。一则为其终身大事,言一杜姓富商曾救性命,诺待独女长成,聘之。杜商暴病突逝,临前求行此事,已成五礼,只待亲迎。温峤从所未闻,然既父母之命,不敢不从,按期于两日后亲迎。
二则为其妹。潘姨娘生有一女,独得爱宠,自幼时随父北上驻地,已一十二载,今随杜家娘子一同归家。这幺妹只三四岁时见过一面,温峤早忘却其相貌姓名,却也无碍,想来一十二载容貌早已变化。只这可怜小儿到北关后不久便走失,至今方找回。
温峤亦从未闻得此事,只待成礼后将人接进府内,好生照料,再细细问来便是。
两日倏忽而过,虽一切从简,到底不能失了侯府脸面。待朱红西斜,温峤穿绛色礼袍,戴玄缨冠,脚蹬黑靴,拜祭宗祠后骑高头大马,率人明火执仗往西而去。
世子两位双生兄弟并不在雁池城,且其一贯年少威严,旁门弟子亦不敢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