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或有惩戒,他从来都是坦然跪下领罚, 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有——说起来也奇怪, 孤鹤真人闲云野鹤,任性自在, 偏偏对商雪止这个小徒弟上纲上线, 自商雪止十岁起就总是找由头各种考校他, 但凡对方有一丝丝不妥帖,就要迎来孤鹤真人一长串语重心长的训诫和抄书的惩罚。
有一次江逾白看不下去了,抢了商雪止的笔还顶撞了师父几句,被孤鹤真人要求对阵。他给江逾白的武器是一根小树枝,自己拿着的武器是一根藤条棍,说只要江逾白用树枝戳到了他的衣角就算江逾白胜了——江逾白却被师父以教导为名“殴打”到半夜。
就此,江逾白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既然他们溜须拍马也难望师父的项背,那师父罚他们还有错吗?没有。
要是他教导了多年的徒弟对阵时连自己的衣角都摸不到,他也会生气的。商雪止各项课业的进度跟他差不多,自然也少不了千锤百炼。
商雪止本人倒是私下里偷偷问过江逾白:“师父是不是不喜欢我?”
下一句他没问。但江逾白也能猜出来:师父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又要收留他呢?
江逾白对此不甚在意:“师父虽然罚你抄书种树,但也时常殴打我啊。”
商雪止无奈地看了江逾白一眼,将头偏回去,低声叹息道:“这不一样的,师兄。”
江逾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直到他翻出了“无咎”这把剑。依照剑铭雕铸的落款来看,这把剑几乎与“湛兮”、即师父赠与他的第一把佩剑是同一炉铸造出来的。
他师父早就料到他会把“湛兮”丢掉,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新的配剑,甚至在剑铭中隐藏了未曾说出的谶语。
孤鹤真人自称对筮卜星象颇为Jing通,平日里也算是料事如神,跟长了天眼似的。江逾白曾对他坦言过自己的来历,即便如此孤鹤真人还是够年纪做他爷爷。吐露了一个最大的秘密之后,江逾白在孤鹤真人面前自然更是坦然相对,毫无芥蒂。而生性敏感多思的商雪止却不一定。
既然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商雪止自己也学会了自己去查、去探,慢慢地也能结合自己的记忆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师兄,你总以为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记得。”商雪止笑眯了眼,唇边黑色的血迹被他拭去,这么一笑又有了些翩翩公子的雅气,“可是我什么都记得。”
“自我能记事起,我家便不太平。三天两头有人上门寻隙滋事,欺我母亲一个弱质女子孤身抚养我,言语嘲讽、高声唾骂算是轻的,手上持着利器进来拉扯恐吓的也有。”他一字一句地回忆,像是在叙述和自己无关的事一般,可神情却是嘲讽至极,“我和母亲四处搬家,却还是被两个男人找上门来,持着刀砸烂了我家的东西,逼着我母亲抱着我衣衫不整地从家里逃出来——”
“我们挨家挨户敲门,无人敢应。”商雪止伸出手来端详了一会儿自己枯瘦的手掌,随即紧紧握住,眼神Yin狠,“那两个男人就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后头笑。而街坊邻居们,却躲在门后或者阁楼上,透着窗户和门缝睁大了眼睛看。”
“第二天,他们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在我娘上街采买修缮家里的用具时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师兄,我当时就觉得这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后来我四处打听往事,这才发觉——哦,我应该是见过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的。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娘抱着我辗转多地,给有名望的武林世家一家一家地送拜帖。那些人家不肯见我们,客客气气地把我们拒之门外,可关门的时候,投在我们身上的都是这样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再这么云里雾里得说下去,估计师兄你要以为我在发病。”商雪止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对了,我忘了说,我的父亲,大名叫商万行。”
一听这名,倒是周琰先把眉头给皱了起来。
“你觉得熟悉,对不对?”商雪止望向周琰,说道。
周琰拧着眉向江逾白解释:“我曾在卷宗上见过他。文治十五年的时候因为纠结游侠作乱被判了罪,流放千里,死在了半途。”
商家算是江南一个不小的名门,祖上既有为官者又有行商者,家底殷实。商万行不负其名,行遍大江南北,结交了许多朋友。当时正是武林和朝廷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朝廷使出各种手段抓捕了好几个滥用私刑的“义侠”,又有朝廷高官闹出了被刺杀一事,武林盟和朝廷之间的和平岌岌可危,众人皆风声鹤唳。
年轻气盛的武林新秀们大多不堪掣肘,关起门来商量纠结人手杀入狱中救人,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商雪止受朋友之托,他们选择好的商谈地点就在商家。
谁知道人刚到齐,都还没坐稳呢,就被手握火把的士兵们团团围住,抓了个现行。
武林新秀之中不乏出身世家大族的年轻人,出事之后家里都接受了朝廷主事人淮王的绥靖政策,在放低姿态出面缓和事态后灰溜溜地把自家孩子领回去了——实际上那些一把年纪的老狐狸都知道不能跟朝廷对着干,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