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抬举这观月楼了。”江逾白默默地想,“他们现在何止是不会做生意啊……”
而玄衣男人也停止了逼问江逾白的身份。
月上中天,面前这人倚坐窗边,脸上扣着一个滑稽的面具,缎面一般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单薄的领口露出一小截纤瘦优雅的脖颈。
这人真的太奇怪了。穿着打扮都透着完全的书卷气,整个人却如同自风霜中打磨出来,仿佛穿山越海他都游刃有余,一静一动里透出极致的潇洒,却又内敛于心。
像是枯木发了新枝,却教人一眼就能瞥见枝头即将绽放出的琼枝琳琅的幻影——此人深不可测,却有种让人忍不住探究下去的欲望。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回剑上,双眉微微蹙起。
那青衣女似乎是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微微一笑,缥碧色的眼眸清澈见底:“怎么,看来这世间难得的好剑,居然入不了诸位贵客的眼?可真是我观月楼的疏漏了。”
忽然,有男人大笑的声音传来。他命人掀开青缦,脚步优游地站了出来,一身锦绣辉煌,身材略微有些丰满,圆润的下巴让他的笑影更添了几分豁达:“菀青姑娘哪里的话?这碧海青冥剑举世难寻,黄金万两堪堪匹配它的珍贵。”
“这样吧,在下就先叫价,黄金一万两,如何?”他笑着轻摇了一会儿洒金折扇——天知道这寒冬里他为什么随身带着扇子,轻飘飘就把一万两黄金撒了出去。和某些人挥霍财富时故作豪气干云的情态相比,更显示出他的涵养和底蕴。
江逾白抽了抽嘴角。
这是中原巨商闻人家的当家闻人璩,挥金如土,面常带笑,一身金色,所到之处被人称作“散财弥勒佛”。这称号无论被散财童子还是弥勒佛听见,大约都会恼火。
闻人家是真正的富可敌国。而闻人璩有个毛病,只要是看上的,不管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他用不用得着,只要对方卖他就买,而且——从不还价。买不着就魂牵梦萦,总要折腾点事儿出来。
观月楼有恃无恐,这是早知道闻人璩溜达到这儿来了。
昔年江逾白和闻人璩打过交道。在不知道多少年后,那个原本只是有些微胖的富贵青年终究还是进化成了发面脸水桶腰的大叔,和他爹一个模样刻出来一般。
……岁月到底是对他做了些什么啊。江逾白忍不住感叹道。
“且慢!”又是一声焦急而有些低哑的呼喊,一身蓝色劲装的妙龄少女急匆匆地钻了出来。她神情有些慌乱,但眼睛却如两潭秋水,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底一亮,“我有异议!”
她这一声如掷入水中的石子,让观月楼再次波澜微惊起来:怎么还有人敢跟闻人璩比钱多不成?
她所在的地方是二楼的雅座,慌不择路之下一个起落就跃到了庭院正中央,紧张却灵活轻巧的身法倒让几个江湖人士眼前一亮。
少女站在被称做“菀青姑娘”的持剑女子面前,眼神流连在剑上,不一会儿咬着牙转身向闻人璩行了个礼:“早听闻闻人先生的大名。但把剑与以往的东西不同。还请先生忍痛割爱,能把这柄剑让给小女。”
闻人璩半点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只是笑yinyin地说:“姑娘,观月楼里拍买商品,本就是价高者得,此刻一切都尚未尘埃落定,哪敢有忍痛割爱之说?”
他这话说得客气,但少女听得出来,闻人璩是不打算放手的意思。
少女涨红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嘴说:“先生见谅。这碧海青冥剑本是我盛家的家传宝物。虽然我盛家如今早已不如往昔,但是也实在不堪碧海青冥流落在外......”
少女这一番话,惹出众人一阵唏嘘。江逾白分明听见隔壁有人轻轻议论着:
“这难不成是西海盛家的人?”
“盛家的人还没死绝呢?”
“你想什么呢,当初龙庭会上死伤的都是别家的武林人士,他们盛家有消息过吗?”
“他们还敢出现?!当初不就是他们勾结朝廷的人屠戮了大半武林高手吗?”
“嘘——你不要命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说这种话,怕是活腻了吧!而且当初的传言也并非就是事实。我原本以为连碧海青冥剑都出现在观月楼了,盛家应该是彻底抽身江湖投靠朝廷了。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啊?”
“事情都到如今这种地步了,盛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回碧海青冥剑,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江逾白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撩开青缦远远望去,将那少女的形貌映入眼中。电光火石之间,他似乎将她和记忆中的某个印象对上了。
“原来是她么……”
已经长这么大了?难怪……闻人璩也成了这么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菀青笑了,将碧海青冥剑装回木盒里,福了福身:“这位姑娘,这碧海青冥剑如今以明明白白是我观月楼的商品。只要姑娘按观月楼的规矩来,姑娘的请求,观月楼没有不允的道理。只是姑娘打算出价几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