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在水姬身邊不長不短,足足百日,白日替她洗衣灑掃,夜裡與她學彈琵琶。她有客人時,亦叫我矇著面紗在旁侍候,但通常也就是端茶倒水,萬不可搶了她花魁的風頭。
房裡沉香四溢,窗外蟲鳴唧唧。水姬撩人的白腿在幃帳內變著姿勢,我垂首立於一旁,靜靜觀察著她如何拿捏她的客人。
紅袖添香,雖淪落風塵,卻不是常人都能仰望得起。仿起她們骨子裡那點傲氣,是嬤嬤交給我的新功課。
客人是今年才中的探花郎,姓孟,因為青年才俊,更得聖心,現任職於翰林院。據說在水姬未升紅袖添香之時,已對她很是喜愛。
水姬獻藝,孟公子喊出十萬白銀的價碼,競得入她閨房一夜之資格。然而入她珍珠閣後,這孟公子除了喝她兩杯茶,吃了幾塊糕,便再也沒能與她說得上什麼了。
「星璨,妳可別怠慢了公子。」水姬在她那簾後,幽幽的道,孟公子卻不似她老熟人。
我眉眼一抽,這侍奉人的工作,她也甩給了我。
我瞥了眼孟公子,他一雙眼睛緊緊黏在了簾帳後的水姬身上,壓根沒注意到我也是個絕色。水姬慵懶的伸展了腰,艷紅外裙半落,大片肌膚裸了出來,在幃外看得不甚清楚,卻更引人想入非非。
這孟公子,看得到吃不到,褲襠那包東西更是急躁,偏偏規矩便是只能坐在客席,看著水姬歪歪扭扭,白嫩的肌膚裹在紅帳後,玲瓏取線像蜿蜒小蛇,撩得他心癢難耐。
強要紅袖添香的後果,罰金百倍,且列為拒絕往來戶,他犯不起。
水姬哼哼輕笑,令我取來她的琵琶,「孟公子為紅珊一擲千金,奴家不應當讓您這般無趣,便將那未奏完的小曲,完整彈一回,獻給公子吧。」
她說完,纖細的指尖便開始撥弄琵琶。
一曲《平沙落雁》,前段奏得軟軟糯糯,倒似她這人一樣無骨柔腸;中段靈動跳躍,彷彿大雁鳴叫;收尾時又恢復前段那般婉轉。這曲目與我先時在宮廷裡耳聞過的略有不同,想來摻了點她自己的創意在裡頭。
孟公子是個文人,雅樂鑑賞自不在話下,他原先尚以為紅袖添香不過是個幌子,對水姬有輕慢之意,聽她撫曲完畢後,他端正了坐姿,「水姬果真才氣縱橫,言起樂曲,意境深遠,技巧不俗。初時似娉婷女子蓮步生輝,後似仙子戲水輕跳。」將雁子比作女子,言語間充滿調笑。
她卻不屑輕哼,「你們男人,仗著自己讀過幾部書,總愛來館子裡羞辱姑娘。」她這話委實大不敬,要是沒她這地位的女子,定遭嬤嬤往死裡打,然而水姬這性子,卻頗得王孫貴冑喜愛,嬤嬤拿她沒辦法,便也由著她去了。
「姑娘教訓的是,是孟某出言不遜了,在這裡向姑娘賠個不是。」他歉然道,「姑娘可否,念在孟某與姑娘相知相惜,再為孟某奏上一曲?」
水姬應是應下了,卻又半拖著他,要他寫首詩送她,她才要再彈。
我立時垂首遞上紙筆,跪坐於案旁,乖巧磨墨。
孟公子俯仰幾思,落筆寫下《琵琶行》。我心想這人怎這麼沒新意,要他這探花郎作首詩又有何難。
他行楷寫得飛快,吹乾了墨汁,將紙遞給了我。唔,瞧這字還挺端正,不似其人一般油嘴滑舌。
我掀起幃帳一角,將宣紙交予水姬。水姬品味一番,倒似滿意。
「人白居易是寫琵琶女的哀怨,公子倒改了幾句,挪來讚美奴家。也罷,便再贈你一曲。」
紅袖添香的架子大也無人能拿她怎樣,開心便隨心所欲;不開心,讓客人空等一晚,吸飽她房裡沉沉香氣,對著幃帳吹鬍子乾瞪眼,也不是不可能。顯然今日孟公子,走了大運。
水姬再用那琵琶,撥弄起《陽春白雪》。這回兒,曲調活潑,如初春萬物復甦,生意盎然,她樂音中有青山綠水,蟲鳴燕飛。我想起嬤嬤說的,水姬連七年鬥豔會,於樂曲部總能名列三甲。說來這鬥豔會排場可不小,宮廷樂司與禮官、文人雅士、各方大家,亦會受邀參與評鑑,能在宴會裡掛上任何名次,都夠姑娘飽賺三年。
水姬琴技高,身段柔軟,又飽讀詩書,滿腹經論,不比那些高門貴女遜色。她甚且花容月貌,更善於吊著男人,即或她淪落煙花,尚有不少貴族子弟前來求娶。
然而她眼光天一般高,尋常貴族瞧不上心,偏偏瞧上了大律之侯,這兩人的緣分,即使淺到若有似無,她曾用盡全力,死死揪著。
她獲選為鬥豔會萬花之首那年,花攆遊街時,她一眼相中尚為世子的藍嗣瑛,然而彼時他與我糾纏的緊,世人盛傳他對我疼寵無邊,水姬再喜歡,亦只得將一顆芳心深深藏掖。
我死後,藍嗣瑛即位右賢王,前往王都受封時,水姬藉著一次花魁繞街的機會,設計與他右賢王的轎攆擦撞。水姬作熱情貌,藍嗣瑛卻清冷待她,一箱沉重的白銀權當補償,便覺得再也沒他倆的事了。
水姬偏不願如他意,她盈香館多年花魁,要什麼男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