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楼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略收敛了自己散发出来的气势,拿起笔在审讯本上点了点,问:“叫什么?”
“陈余之,耳东陈,遗风余泽的余,之乎者也的之。”
江月楼嗤笑一声:“和走私烟土的搅合在一起,遗风余泽,你当不起。”
“在医生眼中,只有病人,无关身份。”
两人你来我往,毫不退让,目光交汇处似有火花四溅。
就在这时,孙永仁走了进来,汇报道:“头儿,有人来保释三号房。”
江月楼收回注视着陈余之的目光,“带他过来。”
那保释人看起来是个慈眉善目的憨厚人,一进来就谄媚地给江月楼打招呼,手里拿着两根金条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江科长,您大人大量,这点钱,您收着,给兄弟们买点茶喝……”
孙永仁看着头儿脸色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接过金条,以免自己成为头儿震怒下所殃及的池鱼。
江月楼瞥了眼孙永仁手里的金条,冷笑:“这年头,物价涨得快,茶是不够给弟兄们喝了,永仁啊,喝点水吧。”
孙永仁会意,一唱一和起来:“光喝水不好受啊头儿。”
保释人苦着脸,不甘不愿又翻了根金条递上,孙永仁照接不误。
审讯室内的陈余之眼睁睁看着这明目张胆贪污受贿的一幕,气愤地用力挪动牢房中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江月楼回头,看了眼陈余之的脸色,掏着耳朵笑了笑。
“既然这么有诚意,走吧,去三号房看看?”
保释人顿时眉开眼笑,跟在两位警察身后只差没俯首作揖了。
陈余之重重叹了口气,一想到除暴安良的警察中竟然有这样的蛀虫,不觉有些悲哀。他可以医治身体上的疾病,却医治不了人性上的疾病,更医治不了当今世道上的疾病。
正遗憾着,突然听见一声枪响、保释人吓破胆的惊呼,以及三号房犯人的怒骂:“江月楼!你他妈疯了!”
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没一会又是一声枪响,犯人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止不住的哀号。
接着,陈余之便看见江月楼懒散地走进来,随意将手枪别回腰间。
“你拿了钱,还杀了他?”陈余之自昨晚被抓进警察局后就一直问心无愧,淡然处之,此刻却有些失控。他看向满不在乎的江月楼,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我高看你了。”
江月楼听了他的话,不觉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看我重要吗?”
“总有些恶人喜欢逞口舌之快。”
“还有些恶人巧言善辩。”江月楼收回笑脸,又严肃起来,将话题绕了回来:“说说你吧,昨晚械斗的两伙人,你属于哪边的?”
“警署可以凭着自己的猜测随意抓人吗?”陈余之愤愤地挥了挥手上的镣铐。
“一个正常百姓会出现在黑帮械斗的地方?”
陈余之还想反击,但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抬手看时间,却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
江月楼瞬间明白过来,用力一拍桌子,喝道:“看时间?想出去?说清楚。”
陈余之强行压下心中怒火,深呼吸一口,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个医生,出诊路过,不能见死不救。”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悔意,如果昨晚他没有多管闲事去救那个浑身是血的混混,没有为仓库里的伤者包扎,也许他现在已经在温馨舒适的家里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哪怕险些被那个混混头子杀害,哪怕现在被警察误会抓进牢里。
他所说的就是事实,他根本不认识那些黑帮混混,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械斗,只是眼前这位警察并不相信。
“既然我们沟通起来这么困难,你就再好好想一想。”江月楼说完转身欲走。
陈余之身心俱疲,心中还有所惦念,不管不顾地怒道:“你这么做,愧对百姓,愧对父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转过身来的江月楼一脚踹翻,重重倒在地上。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流出了鲜血。
他感觉到江月楼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面孔凑得很近,有浓厚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模糊的视线中,江月楼瞪着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表情狰狞,恶狠狠地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灌入他的耳中。
“你这种人,能懂什么?”
此时的江月楼已经完全沉浸在一个可怖的幻象中,他的耳边还残留着陈余之“愧对父母……父母……父母……”的回声,眼前的画面却变成了父亲暴打母亲,幼小无助的他尖叫哭泣的场景。
小小的他不停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却始终阻止不了落在母亲身上凶狠的拳头。
陈余之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发现江月楼虽然盯着他,但目光已经涣散,似陷入痛苦的回忆中。这样的江月楼仍然危险,全身紧绷着,双手还在不断用力收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