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溯慢慢在偌大的皇宫里踱着步,夜色漆黑,可他的脚步很稳。
他所住的流云殿被安排在东宇皇宫内,路经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建筑总能让他停一停步伐,心里油然的物事而非,但一声叹息,便也过了。
行过一处流水小桥,远远已能瞥见宫殿星星点点的烛火了,顾青溯停了下来,挥开身后跟着的一众侍人,静站了半晌,接着轻轻一振袖,低道:
“出来。”隐在袖中的手早已握住了一把玄铁匕首,蓄势待发。
没有让顾青溯等太久的,身后树枝轻轻一晃,一道人影飘然而至,却在将将触到顾青溯衣角时被开锋的匕首抵住了侧颈。
那人却浑不在意般的,又靠近了几分,任由几丝鲜血涌出,眼中没有疼痛,反而增了一番愉悦之情。
顾青溯只听见一声轻笑,接着耳旁兀地响起那已有几分陌生的低沉嗓音。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苏午逸。”顾青溯手一顿,接着收回了匕首,同时意欲往前走离的脚步却一瞬间被两只环上腰间的手臂阻住了,蓦地,一股陌生却浓重的草药香包裹了他的全身,顾青溯不由得愣了愣。
苏午逸侧着脸,轻嗅着心上人裸露的脖颈,一只手使了力禁锢住身前人的双臂,另一只缓缓抚在顾青溯的鬓边轻佻地往下滑,接着顺势挑起一缕青丝,握在掌心细细摩挲着。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顾青溯蹙了蹙眉,双臂发力挣开了手上的束缚和那令他不适的触摸,转过身后退几步,于五年后,第一次放下心中所有情感,认真地与自己曾沾惹的红尘因缘对视。
——瘦了。憔悴了。那结在眉间的冰也仿佛碎了。
但那曾经清冷空然的双眸仿佛更加黑沉了,拥挤着太多顾青溯看不懂的情绪。
没有月色的夜空下,唯几枚灯火于阑珊处星星点点,模糊了顾青溯的眉眼。
苏午逸几乎要看痴了。
他的青溯是那么美。
“无方城向来不问世事,苏大人不必再做此姿态。”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此刻气氛的旖旎,却锋韧如利剑,割得苏午逸通体冰凉。
“什......么?”
似是有些不耐了,顾青溯再次向后退了两步,没有理会苏午逸慌张伸出欲拉住他衣角的手,侧身避开后自若地站定,再次开口:
“无方城与东宇没有利益冲突,顾某也只偏安一隅,苏大人大可放心,我无方城不是威胁。”
苏午逸怔住了。
他仿佛一个字都没听懂,又仿佛很明白。
他偏了头,渐渐通红的眼圈却因头发被全数束起而没了遮挡,只庆幸夜色太深,他离他太远,看不见他想要藏住的狼狈。
却不知,当一个人不再对你上心,你的所有异常得来的反应都只会是不在意。
“......所以,”苏午逸微微抬了下巴,一滴泪悄然顺着脸颊滑下,“所以,你认为......我是,我是在,做戏?”
他努力想要牵起嘴角,却徒劳地发现几次尝试仅是无用功。
——“我在你眼中......竟是这样的人了......”
苏午逸脸色一派惨淡苍白,胸口起伏好几下,忽然猛地抬头,神色间几许狰狞,竟是不管不顾地凄喊:
“那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顾青溯你别忘了,我也曾为你怀过孩子的!!”
顾青溯被对方那斑驳满脸的泪水惊了一惊,随即却听到这样的话,不由握紧了拳头,静默半晌,看着对面的人那不甘罢休的歇斯底里,眉色间渐染了一抹凉薄。
他就这样背着手立着,微低下颚,垂下的睫眼浅淡地俯视着苏午逸的狼狈,带着神的怜悯与无心,轻道:“别这样,苏一。”
——“太难看了。”
夜色如水。
苏午逸被顾青溯眉眼间的凉意冷得全身一颤,蓦地清醒了过来,立时牵上七分软色:
“阿、阿溯,刚刚我脑子不清醒犯浑你、你别放在心上,是阿逸不好......阿逸不好......我给你道歉,我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那仓皇无措的样子却激不起顾青溯半点怜惜,反使他厌烦。顾青溯摇摇头,叹声“作孽”,径自转身回流云殿了
看着顾青溯兀自离开的身影,苏午逸再次慌了神,想要抓住心上人离去的脚步却又不敢强来,生怕再次惹他不耐,只得委委屈屈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人入了殿内,在一干侍人惊诧却不失恭敬的问安声中冷着脸挥退他们。
顾青溯也不拦,径直进了寝房,见苏午逸还想跟着跨进来,立刻半阖门扇挡住了他的脚步:“苏大人可还有事?时候不早了,苏大人还是快些回殿歇息的好。”
听见“歇息”两字,本还有些失落的苏午逸诡异地红了脸,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