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把他拉起来后,手马上就像闪电般不自然地,缩回了他自己的领地里。
假如是平常的哈利,他会嘲笑德拉科这一点,也许还有点惊讶,因为德拉科,那个男孩,从未在过去,哈利看得到的范围内,对其他男孩或者女孩的接触有这么中世纪式的羞怯,更何况在几分钟前,他们还沉浸在海水里,那样留恋地接过吻,互相说过喜欢——而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但哈利并没有嘲笑他,因为他其实也比德拉科好不了多少。德拉科把手缩回去后,他自己也马上奇怪地缩了回手(他还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仿佛在已经完成了青春期这个词语后头一次明白,青春期初潮这个词是如何令人惊奇地心悸。
而且,他们现在面临的这窘迫和尴尬,哈利隐隐约约地明白,并不是平常意义的窘迫和尴尬,它不是像比如说在课堂上,哈利被斯内普教授,或者麦格教授抽起来,回答一个问题却答不出来,(狼人是什么?请问如何将一个板凳变形成一只猫?)于是在斯莱特林的哄笑下和赫敏轻声的提示声中坐了下来,结果却没坐到椅子,差点跌下去所造成的尴尬和窘迫,而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因为某种暗中浮动的气息,隐隐约约的叹息和微笑而导致的,而这两者之间有无尽的不同。当德拉科和哈利从沙滩上站起来,德拉科提议他们去哪里买点什么东西,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哈利,视线像是麻瓜的些古董电脑网络刷新似的,快速地和哈利的眼光在空中交汇,闪开,交汇,闪开——每一次对视,都不超过两秒,甚至显得有点冷淡和窘迫时,哈利就感觉到了这点(而哈利知道自己也一定看上去如此)——他们之间的那尴尬,并没有让哈利感觉他的脸像烈火般燃烧,或者感到悔恨,相反地,是让他的心脏缩紧,尝到酸涩而甜蜜的味道,并看到那些在空中迸发的明亮的,火花似的光芒。更奇异的是,尽管他们的对视短到只有一到两秒——哈利却感觉那感觉却比平常,甚至今晚在海滩之上那些长达十几秒或者二十几秒的对视更为致命,让他产生在夜空中飞行——然后坠落的错觉。
而这一切,哈利,和德拉科都隐隐约约地知道,也许是因为那过于正式的“我喜欢你”——银西可的赌局游戏,在前几分钟被他们说出来,完成了——而那些东西在以往的时候,从来不在他们这群男孩的讨论范围内,它们甚至连考虑都没考虑过它,但现在,它却正式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里,好像一缕在黎明和夜晚交替时过于明亮的阳光,既让人感到快乐,但又让人有些不适,他们都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它几眼,犹豫地决定要不要上前。
哈利和德拉科,因为对这黎明不适,因此有些缄默,他们抱着这奇异的尴尬情绪,决定等它慢慢地流逝,然后他们之间变得自然。但在海岸上走了一会儿后,也许是无法再忍受他们之间异样到甚至算是快乐的沉默,德拉科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和哈利谈论起那些琐碎的事来——魁地奇、那些男孩和女孩们、还有某个过于愚蠢,想要用一个恶咒攻击德拉科,但最后却失败了反弹回自己身上的斯莱特林学生,而哈利,也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开始接话,发出低低的笑声,或者反驳德拉科。
这一下,他们的气氛似乎变得轻松起来,甚至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做的,但是,正因为如此,这样的谈话显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们是如此地熟知对方,而这些对话,或多或少地在以往就发生过了,甚至讲了两到三遍过(比如那场爱尔兰对英国的魁地奇比赛,放在平时他们不会有兴趣听第二遍),但现在,他们却仍然奇异地不断重复着这些故事,仿佛才相互认识(甚至变得非常礼貌),回到了四年级,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一样。
而在这期间,他们微妙地,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看向对方——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们就像是不敢似的,或者说是忘记了似的,只是说话和喘不上气地大笑,然后在沉默的时候,尴尬地清一清嗓子——像是绷了一根紧紧的弦,弦旁边装载着他们两个人,且他们都心知肚明地知道其间的紧绷,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局促着大笑地向前走,像要把这情况持续到永久。
而实际上,哈利其实也并没有听德拉科说话,或者说,他听到的仅仅是德拉科的声音和语调,还有德拉科说完话后来自喉咙里短暂的嗤笑或者喘息声,他感到那声音让他的喉咙奇异地发紧(尽管以前也有,但没这么厉害),让他想要微笑,但同时又感到一种奇异的紧张。他如此失神地听着,以至于没有看前面的路,当他走到下一步时,忽然地,他感到脚下传来障碍物的触感,接着,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摔在地上。
德拉科在哈利摔下去的那一瞬间迅速地蹲下身来,但在他看到哈利尽管露出了一副“我摔得很痛”的表情,然而显然没有受伤后,发出了像平常一样幸灾乐祸的笑声:“波特?忙着拯救世界忘记了怎么走路是不是?”
哈利咬着牙齿,翻过身来,躺在地上,仰望头顶过于黑的天空,学着他的语气感叹道:“为了拯救你,我费了过大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