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忽然快步转身回了帐中去,从案上翻出了前两日珩哥自京中送来、问他事情可否处置妥当、何时回去的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后知后觉如贺顾,这回也终于咂摸出了点不对来……
贺顾站在案前捏着那封书信,脸色时而憋得一片酱紫,时而又有些泛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把那封书信塞回了专放和裴昭珩通信的木匣子里。
外头传来亲兵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将军……?”
贺顾从愣怔里回过神来,走到门前道:“怎么了,找我何事?”
亲兵见他又出来了,赶忙跪下道:“将军,宗凌醒了,死活赖着照看他的人,叫人来传信,说想见您一面。”
贺顾转头去看,果然见到一个兵士杵在帐前,见了他出来面色有些局促不安,想必多半是受命这两日照看宗凌的,也不知这小子给人家塞了多少好处,竟肯亲自为他到帅帐来求人。
贺顾道:“宗凌怎么样了?”
那兵士闻言,赶忙道:“回将军的话,人早醒了,伤势也已好多了,我们每日仔细给上着药,虽说还下不来床,倒整日赖着小人们要见将军,小人也是被他烦的没办法了,这才……”
贺顾道:“走吧。”
那兵士本没抱什么希望,大约是也觉得天都黑了,将军怎会肯去见那姓宗的小白脸,却没想到他倒真允了。
贺顾没搭理他,只往宗凌营中去了,宗凌修养的营帐离他帅帐不远,一撩开帐帘,浓烈的药味儿顿时扑面而来,榻上趴着一个人,听见有人来了立时抬起头来,见到来人是谁,顿时激动了起来,磕磕巴巴道:“将……将军……你来了……”
贺顾见他竟还想动弹,皱眉道:“行了,别动了,你还想再多躺半年是不是?”
宗凌闻言,这才消停,也不扳动了,涨红着脸道:“不……不是,我……我是有话想和将军说。”
贺顾道:“我这不是来了?你有什么话,说吧。”
宗凌却不言语,只看了看后头跟着贺顾的两个亲兵,和那个照看他的兵士,表情有些为难,贺顾看明白他心思,暗叹一口气,心道少年人脸皮还挺薄,这会子知道害臊了,便侧过头淡淡道:“你们先出去吧。”
等那三人依言退出营帐去,又落了帘子,贺顾才道:“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宗凌看着他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却不知怎地渐渐红了眼眶,抬起头来看着贺顾,蚊子哼哼一般小声道:“昨日,宁大哥和言大哥来看我,已把那日……那日的事告诉我了……宗凌年少无知,狂悖自负,往日屡屡对将军无礼,将军却不计前嫌,两次救我性命,又愿意再给宗凌一个机会,此恩……此恩有如再造,宗凌今生绝不敢相忘,日后……日后定当肝脑涂地,报答将军恩情……”
看那日行刑时宗凌的反应,贺顾便已经猜出这孩子大约是已经扳回来了,只是他虽有心理准备,也着实没想到竟然扳正的这样彻底,听了宗凌这一番掏心掏肺、涕泗横流的自白,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贺顾无言了半天,才正色道:“好了,咱们行伍中人,这些rou麻话很不必多说,你自己心中记得教训就好,这辈子都要以此为诫,我不用你报答我什么,我救你也只是因为你是个可造之材。”
“前朝废太子谋逆,闹得腥风血雨,许多武将文臣,牵涉其中,处决的处决、不用的不用,陛下登基未久,如今手下正是无人可用之际,否则一个北戎进犯,也不必赶鸭子上架,叫我这样没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来做一军主将,你有心报答我,倒不如报答朝廷。”
“你是江南人士,那里是富庶安康之地,未经战火,你家境也殷实,想必以前过的都是红袖添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然不晓得北地百姓又是怎样屡受戎人侵扰、成日担惊受怕,但你如今既然从军,年纪也大了,便该明白这国朝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国朝,我大越朝疆域辽阔,有江南的好日子,也有北地的苦日子,但没有北地的苦日子,江南的好日子早晚有一天也会没有了,覆巢之下绝无完卵,这些事看似远过千里,八竿子打不着,实则休戚相干,你若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也就算了,但既然有些本事在身,享食百姓衣禄、朝廷粮饷,那便有几分本事承多大责任,别叫我白救了你一回,你可明白?”
宗凌本是红着眼看他,然而听着听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明显有些怔愣,良久才回过神来,见贺顾坐在了他榻边正低头看他,赶忙道:“将军教诲,我……我都记住了,一定终生不忘。”
贺顾闻言颇觉欣慰,暗道总算是把这个长歪了的苗子给矫正回来了,点头道:“记住就好。”
他站起身来转身作势要走,宗凌见状连忙又道:“将……将军留步!”
贺顾一怔,转头看他,道:“怎么,还有事吗?”
宗凌似乎是心里十分斗争,喉结来回滚了几遍,才道:“将军……将军可是要班师回朝了吗?”
贺顾顿了顿,道:“嗯,明日便动身。”